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貌美恩公不对劲>第31章 某甲

  卓应闲闻言, 倏地起身坐直,回头诧异地看着聂云汉:“为什么?”

  聂云汉的怀里猛地一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空空落落,随即便怀念起刚刚那种满满当当的感觉。

  “云虚子被掳走, 是这人和哈沁共同的目的, 以此为开端, 接下来是顺便利用你——即便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但你既然是云虚子的徒弟,是名正言顺的第一人选。”他抱起双臂,沉声道, “你仔细想想,既然那人是要你到棠舟府,成功把我救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他都要做什么,能做到这些事的人,必定在朝中有支持他的势力。”

  “对, 费劲巴力地给我下套就不用说了,这还需要很多人手, 说明他手下部众甚多。”卓应闲坐在床边,长腿耷拉下来,出神地想着, “但那铁鹤卫应该是真的,或者说, 他的令牌是真的,不然不可能唬住宋鸣冲。”

  聂云汉点头道:“对, 这个揣测有道理。”

  卓应闲突然惊喜道:“有没有可能圣谕是假的?!他没有想要杀你!”

  “天真了,孩子。”聂云汉敲敲他的脑门,“如果铁鹤卫是假的,何必灭口灭得这么及时?如果铁鹤卫是假的,又何必要拉拂沙县令过来,令他抓捕当日那个说书人?如果只是为了做戏给你看,这戏未免太铺张了,还容易暴露。”

  “我更倾向于认为,铁鹤卫是真的,圣谕也是真的,只有这些是真的,才够令我信服。毕竟我见过的骗人的诡计太多了,是真是假,有时候仅凭直觉就能辨别出来。”

  卓应闲想到自己的伪装一眼便被聂云汉看透,赧然地垂下头,郁闷道:“汉哥,你怎么想的,说给我听吧。我乱了。”

  “我们重头推导一遍。”聂云汉正欲起身,又不放心地看了卓应闲一眼,“你现在还难受吗?”

  “好多了,脑子很清醒。走,到桌边去说。”卓应闲手脚麻利地穿上靴子,跟聂云汉到圆桌边坐好。

  坐下之后,又觉得缺点什么,他环顾这个房间,在一旁书桌上发现了笔墨纸砚,起身端了过来:“还是得写一写才辨得分明,你说,我来记。”

  聂云汉看他正襟危坐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换来一个嫌弃的白眼。

  “先前我们捋过你的时间线,你是三月十八到的拂沙县,跟铁鹤卫‘偶遇’。但京城距此路途遥远,铁鹤卫要在那日到此,必然早早就动身了。”

  卓应闲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了“三月十八”,沉吟道:“京城到这里,即便快马加鞭,换马不换人,也要十五日,但那皇帝手谕也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军务,没必要这么赶时间,况且你已经在大牢里,又不可能跑掉。”

  聂云汉点头:“对,所以,铁鹤卫必然早就出发,按照普通脚程的话,很可能在二月底就动身了。”

  “比哈沁掳走我师父还早?”

  “对,要从棠舟府名正言顺、不引起别人注意地带走我,只有皇命才能办到,所以这两件事前后脚,尽可能要同时进行。”

  卓应闲依言,在纸的首端写了“皇宫”、“二月底”字样,又并排写了“师父”、“三月初二”字样。

  聂云汉盯着“皇宫”二字,思忖道:“刚刚说皇帝身边有钉子,并不确切,或许不是对方的钉子,至少是一个里通外国的叛徒。”

  “这个幕后黑手,暂以‘某甲’指代,我不清楚他的身份,但他或者与他合作的人,必能在皇帝面前进言,挑拨他下这道诛杀赤蚺全员的手谕。”

  卓应闲在“皇宫”二字旁边写下“某甲”:“是哈沁的人?也没必要,如果是哈沁干的,他才不会费心再去救你,他巴不得你们都死了呢。”

  聂云汉冷笑:“那某甲必然是跟哈沁合作的,否则他不会那么快知道云虚子被掳之事,以便在宫中提前做出安排。至于哈沁,却未必知道某甲在宫中做了什么手脚。”

  “看来两人的合作并非铁板一块。”卓应闲挑起眼角,看了聂云汉一眼,眼神古灵精怪,透着股促狭。

  “哈沁的主子,独峪亲王阿格楞,外号叫‘黑狐’,跟这狡猾的狐狸合作,想必谁都会多留个心眼,不可能真的同舟共济。”聂云汉嘲讽道,他站起身,负手踱步。

  “这某甲,能在皇帝面前进言,挑唆皇帝派出真的铁鹤卫,接着又派人一路跟随,并向他及时汇报;另一边,叫人跟着我,费尽功夫地给我暗示,要我想到要找赤蚺帮忙。”卓应闲道,“两边他都得盯好,才能在三月十八这天,让我成功干翻那铁鹤卫,好冒名顶替,到棠舟府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你,同时他还替我灭了口,免得因为我的心软而节外生枝。”

  说罢他叹了口气:“听着都费劲,还能按计划达成目的,实在太过离奇——啊,所以我们刚离开棠舟府,他就派杀手来杀我,想要卸磨杀驴。”

  聂云汉站在窗前,看着客栈后院几棵开花的海棠树,淡淡道:“这只是他想的其中一个办法,是他幸运,这条最便捷的路子走通了。其实不管哪个环节出了错,他都会有备用计划,只不过别的方法可能更费事。”

  “我也算是一出门,就踏进了他设计好的陷阱里吧。”卓应闲叹道。

  聂云汉看向他,以为这个心结他算是过不去了,谁知这家伙突然又道:“但能认识你,也很幸运。”

  突然说这么让人暖心的话,聂千户古井无波的心境突然荡漾,脚底没站稳,险些左脚绊了右脚,他慌忙间扶着桌子,低头看向卓应闲:“……幸运?”

  “只有你能帮我把师父救出来。”卓应闲仰头看他,认真道,“如果我没有被这个某甲诱导,又没有勇气去冒充铁鹤卫,说不定救你出来的就不是我了。这样的话,你虽然可能还是会去找哈沁报仇,但未必会留意我师父。”

  那倒是,聂云汉心道,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把云虚子认成跟哈沁沆瀣一气之徒,搞不好也一刀给劈了。毕竟这人会说独峪话,又精通外丹术、配制火.药,很难让人相信他的无辜。

  “这其实是你的功劳。”聂云汉莞尔一笑,“是你足够勇敢,才救出了我。说到底,是你师父,还有我们赤蚺全员的运气好。”

  谢谢你的努力,让我遇见你。

  听到这话,卓应闲顿时眉飞色舞:“对啊!可不就是么!”

  见他笑得没心没肺,一扫这两日的颓丧之气,聂云汉也替他开心,随即敲了敲桌面:“继续。”

  “大致过程也就这样了,其他细节我们之前也讨论过,总之大差不差吧,事实真相还得继续挖掘才行。”卓应闲用笔端轻轻点了点“某甲”二字,“这人应该跟给宋鸣冲送密信的不是同一个人,毕竟那个——干脆叫‘某乙’——是想阻止你离开,而‘某甲’是想要把你带离棠舟府。”

  聂云汉点头道:“对,两人目的明显不同,肯定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俩又都知晓内情,显然都跟哈沁合作。”

  “哈沁这是找了什么合作伙伴?一个两个的都在背后拆他的台!”

  “拆台倒算不上,反正目前也也没影响到他。”

  “你可是要找哈沁报仇的!”卓应闲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影响不到哈沁?!莫非这个‘某甲’是假意跟哈沁合作,实际上是为了帮你达成报仇目的?!”

  “那倒未必,说不定他觉得我能被策反呢?”聂云汉似笑非笑地看着卓应闲,“我是赤蚺副领队,对东南边防了若指掌,若是我投靠独峪人,等于向他们敞开大曜国门,在我的帮助下,独峪人入侵大曜如入无人之境。”

  “不可能!”卓应闲一拍桌子,“谁被策反,你都不会!”

  聂云汉坐在他身旁:“这么相信汉哥?”

  卓应闲“哼”了一声:“你要有那心,棠舟府那个破大狱能关得住你才怪!再说你根本不是那种人。”

  “为何?”

  “不为何,我就是知道!”

  聂云汉看着他斩钉截铁的样子,心里暖融融的,直起身子道:“那个‘某甲’能让皇帝下手谕杀我,就同样也能说服他下手谕放我。如果他纯粹是想让我恢复自由好去报仇,根本不需要走‘杀’这条路。”

  “他让皇帝下手谕杀我,是为了断我的后路。在见到哈沁之前,我都是大曜的弃子和逃犯,我只能不顾一切地去找哈沁报仇,但即便我杀了他,皇帝也不会放过我。”

  “所以我想活命的话,跟哈沁合作,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卓应闲心情一时非常复杂,他现在有些心疼聂云汉——被人当棋子的感觉已经很难受了,被人当靶子,惦记着,算计着,那滋味真是难以想象。

  他怔怔地看了聂云汉一会儿,突然放下笔,站起来走过去,搂着脖子结结实实地把对方抱住了。

  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让聂云汉有点晕,张着双手不知道该不该抱回去。

  “阿闲?”

  “那人既然知道你鲜为人知的表字,自然是熟悉你的人。”耳边传来卓应闲略有些哽咽的声音:“既然熟识,他怎么能如此逼迫你?”

  聂云汉愣了一瞬,心里顿时软得像一团棉花,他揽住卓应闲的细腰,轻声道:“他拿来逼迫我的,是我毫不在意的东西,我又怎么会怕他。”

  “你毫不在意的东西,是命么?”卓应闲问道,“如果走投无路,便要以死明志?”

  他鼻音更重,听不出这话是什么情绪,聂云汉小心翼翼道:“那倒也……不至于,反正我不怕那人威胁就是了。”

  卓应闲松开他,一双猫儿眼泛着红,看着让人心疼。

  他定定地看着聂云汉,认真道:“我当年都被卖到那种地方,也没想过要寻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所以我才能被师父救走,才能遇见你们。哪怕你对所有人失望,找个深山老林隐居,过些逍遥日子也好,何必因为一个两个宵小之徒赔上自己的命?你是否忠义,不需别人评说,老天爷都看着呢!”

  “我……”聂云汉看着他的表情,心又开始疼,他一个行伍之人,若是太惜命太怕死,这日子是没法过的,“视死如归”说起来是英雄气概,归根到底,有时只是无奈。

  在别人看来,他们是受了委屈的英雄,可他们自己明白,赤蚺个个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肉.体凡胎。

  他又如何让卓应闲明白,不是他不惜命,是他不敢惜,若是为了保命而畏首畏尾、顾忌太多,反而更容易送命。

  “我听你的。”聂云汉看着卓应闲一张执拗的小脸,笑道,“以前我过得太浑浑噩噩,现在明白了,活着比什么都强,以后不拿命跟人搏。”

  “真的?”卓应闲觉得他答应得太爽利,有敷衍之嫌。

  聂云汉点头:“真的,汉哥什么时候骗过……”

  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不对,这话说得实在亏心。

  卓应闲翘起嘴角,一字一顿反问道:“什、么、时、候、骗、过、我?”

  “以后再也不骗了!”聂云汉把他推回凳子上坐好,敲了敲“某甲”二字,“还得想想他到底是谁呢!”

  卓应闲果然被他带跑了思路,跟着眉毛都皱了起来:“你有没有想法?”

  “此人熟悉我,想必对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聂云汉沉吟道,“他觉得皇上有负于我义父、有负于我,就觉得我可以策反,这分明又不够了解我。”

  “但他又知道你对哈沁的仇,料定只要给你机会,你一定会跑。”卓应闲道,“而且他似乎根本不怕你猜到这事有他在背后指使,因为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肯定都会踏上他给你铺的路。”

  聂云汉点头:“这人须得有一定的势力或者倚仗,否则哈沁不会与他合作,也不可能随意摆布皇帝的想法。”

  “之前你觉得这个‘某乙’可能是韩方,现在看来,他是不是更符合‘某甲’的描述?”

  聂云汉长叹一声:“韩方与我义父情同兄弟,没有证据,我不能怀疑他。”

  卓应闲有些苦恼:“还有别人吗?你们认识的人,我又不认识。”

  别人?聂云汉心知,虽说知道他表字的人不多,若按嫌疑人来圈定,那人数也不算少。

  当年赤蚺得皇帝青眼时,围上来的人也不少,聂云汉跟着关山,也结识了很多朝中重臣及子弟,来来往往的,亲厚的不多,熟悉的也有一些。

  只是一时间,这些人在他脑海中面孔越发模糊,真正想起名字来的都没有几个。

  “算了,现在想这些似乎又没什么用。”卓应闲突然道,“他既别有用心引你出来,早晚会亲自见你的。”

  “也对,何必执着。”聂云汉面色一沉,“是神是鬼,必有他现身的那一日。只是以后路上,必得多加提防才行。”

  他话音刚落,店小二敲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拎着药箱的郎中。

  “客官,郎中为您请来了。”店小二一看卓应闲好端端坐在那,表情有些尴尬。

  “您这是跑去隔壁县请的吧?”聂云汉这才记起让小二请郎中的事儿,“万一我兄弟真有个急病,这会儿早都凉了。”

  店小二连忙点头哈腰赔不是:“附近的郎中好几个不出外诊,出外诊的又都不在,这还是小的跑了好远才请来的,客官您多多包涵。”

  卓应闲这才想到,迄今为止他在聂云汉面前都晕过两次了,实在是有点没面子,郁闷道:“我没事了,请先生回去吧。”

  “那不行,来都来了。”聂云汉起身,彬彬有礼对郎中先拱手行礼,接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来帮我兄弟诊个脉吧。”

  郎中点头,坐到卓应闲身边,卓应闲不情不愿伸出手腕。

  聂云汉转身低声嘱咐了店小二几句,店小二连连点头,麻溜地跑出门去。

  郎中诊过脉,表示卓应闲没有大碍,习武之人身体本就康健,若是有什么不妥,修养一两日便能恢复,他开个调养的方子固本培元便好。

  卓应闲在一旁听得十分满意,连声附和,以免让聂云汉总觉得自己是朵娇花。

  聂云汉心知这郎中医术还不定怎么样,打算等回头再让戴雁声瞧瞧,也就没多问,等郎中写了药方,亲自送他出门。

  卓应闲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等,才想到刚刚一碗面没吃完自己就厥过去了,现在肚子着实有点饿。

  谁知他这念头刚起,店小二就端着一托盘的菜肴和点心上来,恭恭敬敬放在他面前:“客官,这是您兄长吩咐的,您要是饿了就垫补点。”

  卓应闲正要说话,又见两个杂役搬了浴桶进来,往屏风后面放。

  店小二主动解释:“刚刚您兄长说,您晕倒的时候出了汗,他说您最爱干净,定是要沐浴,让小的们给您准备洗澡水。”

  “哦,那水别太热。”

  “您兄长嘱咐过了,还要小的们抱炭炉过来,一是怕您着凉,而是方便一会儿烘头发。”店小二笑嘻嘻地说,“您这兄长真是百里挑一,小的招待过那么多人,能这么护着兄弟的可不多。刚刚您在大堂晕倒,可把他给急得够呛,抱着你就往楼上跑,让小的给开房,又让小的赶紧去请郎中,说话声音都劈叉了。”

  卓应闲努力绷着嘴角,以免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嘴上却道:“唉,他这人,就是仔细得有点烦。”

  “自家兄弟,烦就烦呗,反正是关心。那您吃点东西再沐浴,有什么事就吩咐,小的先告退了。”店小二一鞠躬,转身匆匆出了房门。

  卓应闲一边捏着盘子里的酱牛肉,一边看杂役进进出出往桶里倒水、搬炭炉,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心道汉哥惯会疼人,许是小时候爹娘也这么照顾他,真令人羡慕。

  能这样被人宠着,感觉真好。

  就是不知他是不是对别人也这么好。

  聂云汉送完郎中回了房间,一推门便叫:“阿闲?!”

  “在这。”

  卓应闲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聂云汉扭头看过去,就见那半透明的屏风后,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浴桶前,刚把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脱掉。

  窗帘虚虚拉着,一旁炭炉闪着红光,将卓应闲的影子在屏风上投得清清楚楚,那身体柔和的轮廓温柔且直白,毫不遮掩地描画出满室春光。

  聂云汉的脚就像钉在了地上,脑子里嚷着“非礼勿视”,心里却想“多看几眼”,生生把自己站成了个四肢僵硬、只有眼珠会动的人偶。

  作者有话要说:

  汉哥:重金在线求速效救心丸!

  阿闲:扑通扑通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