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奉旨和亲>第92章 你的名字

  玥琅宫, 书房。

  炎正在看一本有关西凉农耕方面的书, 有不少晦涩的词句, 不过菲拉斯指教有方,炎已经可以独自看下来了。

  菲拉斯坐在一旁,帮着炎整理他的读书笔记。伊利亚也在, 只不过支肘在打瞌睡。

  “乌……”炎看到书页上画着农民在新一年的播种季来临时,宰杀牛、驼、羊献祭, 底下还写有一行用以说明的小字。

  “乌斯……曼?”炎以为自己认错了字, 可上面写着的西凉文字和“乌斯曼”的名字完全一致。

  菲拉斯凑近一看, 脸色蓦然一变。

  “我念错了?”炎问。

  “不,王后, 您没念错,这确实是乌斯曼,君上的名字。”菲拉斯看了一眼伊利亚,他已经枕着双臂, 完全睡着了。

  “你是说乌斯曼的名字等同于牲畜?”炎的嘴角不免有些抽搐。

  “不,当然不是。”菲拉斯苦笑一下,看着炎道,“‘乌斯曼’是一个古老的词语, 有祭品的本意、以及牺牲、承载祭品的器皿等等的引申含义。”

  “什么?”炎惊异不已, “祭品?牺牲?还器皿?老国王是怎么想的,给乌斯曼取这样不吉利的名字。”

  一个孩子的姓名难道不该是饱含父母亲族的厚望与厚爱, 并且有着美好愿景的产物吗?

  就比如他的皇兄淳于爱卿,他的名字代表着父皇和爹爹至死不渝的爱。“淳于煌夜爱着柯卫卿”, 可是大燕家喻户晓的佳话呢。

  而他的名字“淳于炎”,是父皇希望他如火般炽烈,有着雄心壮志,为君、为国、为民效力。

  “取名的是他的母亲亚斯赛拉,祭司塔第一神女先知。”菲拉斯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飘在炎的耳边,“老国王很好色,在一次去祭司塔观礼时看上了亚斯赛拉。她确实很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圣洁之息,就像那晨曦朝露。”

  菲拉斯似乎在回忆当年看见亚斯赛拉时的情形,他的眼神里透着柔情也夹杂着可惜,“照理说,老国王是不能碰触亚斯赛拉的,这会影响她的预知能力,也不吉祥,可不知怎么的他们就有孩子了,生下来之后亚斯赛拉就被册封为宛妃。”

  “那孩子是乌斯曼的兄长丹尔曼吗?”炎听乌斯曼提起过。

  “对。老国王喜欢宛妃,除去她的倾国之姿外,还有就是那与世无争的姿态,在这斗争不断的后宫里实属稀罕。但其实宛妃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淡泊名利。或许是祭司塔的日子太寡淡了,一旦坠入凡尘便也沾染上权利欲望,她很想让丹尔曼当上国王,并且为了固宠……在很短时间内又怀了君上。”

  “很短时间内?”

  “这件事我本不该告诉您的,但您对君上来说很重要,所以我觉得您应该知道。”

  “你请说。”炎看着菲拉斯,表情不觉肃然。

  菲拉斯轻轻叹气,尔后道:“七个月,也就是才生下丹尔曼,宛妃便又怀上君上,而且还因为过于勉强而早产……她是想靠两个王子在后宫站稳脚跟,但没想次子竟然是银发绿眸,有着女神‘圣域昭雪’的容貌,一时流言四起,这让她很是困扰。”

  炎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他的认知里,孩子应该是因为爱而出生的,而不是争权夺利的工具。

  “君上出生后,宫中盛传是宛妃施展了妖术,故意让这孩子身上展现出‘圣域昭雪’的神迹,好博得众人的崇拜和关注。”菲拉斯道,“但事实并不是那样,锋芒毕露的孩子只会带来无法预知的灾祸,所以宛妃一度想要遗弃君上。但祭司塔很高兴,决定全心全意地栽培这神迹之子。”

  “宛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理睬过君上,也没给他取名,就像她从没有生过君上一样。可宛妃对待丹尔曼是极其疼爱,甚至到了无限宠溺的地步。有一天,她大约是觉得君上可以帮助丹尔曼夺得帝位,毕竟君上身后有祭司塔的支持,所以她认回君上,并给他取名‘乌斯曼’。”

  “相比这个充满奉献含义的名字,”菲拉斯喟叹道,“丹尔曼的名字就是‘未来’和‘希望’之意,显然宛妃对长子寄托了无限的爱与希冀,她可以随时献祭掉‘乌斯曼’,去成全丹尔曼美好的未来,这是何等可怕又偏执的‘母爱’。而这对君上的伤害也是不可估量的。”

  “老国王对这事没有说法?”炎咬牙切齿,岂止是生气更是心疼。

  “老国王那时已经对宛妃失去了兴趣,转而疼爱新进宫的美人了,而宛妃最终失宠回去了祭司塔,再后来便是兄弟二人的帝位相争……不得不说,西凉王子和公主之间争斗激烈,全然不顾同胞情谊,但丹尔曼和君上之间更是水火不容,关系恶劣到极致。谁能想到呢,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是却最想对方死掉。这种仇恨甚至超过别的王子、公主。宛妃夹在两个势不两立的儿子中间,到底是自食恶果,早早就病亡了。”

  “君上为此一直记恨宛妃,也连带讨厌上了祭司塔。”菲拉斯道,“这可是一段孽缘。”

  “记恨……”炎拧眉,忽然想到乌斯曼说过的那句,“我爱的人都不爱我……”

  “也许不是记恨,而是因为爱过但伤得太深,于是不敢再爱,但也不想去恨……”炎喃喃自语。乌斯曼爱过他的母亲,无奈母亲心里只有兄长丹尔曼,留给乌斯曼的只有无情和冷酷。

  “爱过?”菲拉斯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您果然是与君上心心相印之人,才能理解君上的想法。”

  “嗯?”

  “在君上继位前,我曾经提议君上改一个名字,更符合西凉王的尊贵身份,但他没有答应,还说不过是个名儿,又不能决定什么。”菲拉斯说,“如今想来,那是君上对母亲最后一点念想了吧,所以正如您所说,那并非是记恨,是虽爱过但无力为继。”

  “对了,”炎忽然问道,“既然乌斯曼很不喜欢丹尔曼,为何不杀了他,而是一直囚禁着?”

  “这个……我也劝过君上,早日除掉后患,但是君上说留着他才能提醒自己不能输。”

  “输?”炎不明白,乌斯曼不已经赢了吗?大权在握,昔日敌人非死即囚。

  “君上似乎很忌惮丹尔曼,哪怕他现在是阶下囚。”

  “丹尔曼如今关在哪里?死囚塔?”

  “您问这个做什么?想杀了他?”菲拉斯微微一笑。

  “即便不能杀,打一顿总是可以的吧?”

  “哈哈。”菲拉斯笑着摇摇头,“可惜连我也不知道丹尔曼现在何处。”

  “不在死囚塔了?”

  “不在那儿了。”菲拉斯说道,“我听说现在死囚塔里关着的只有丹尔曼走狗的尸体。君上把尸体留在那儿,大概是警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吧。”

  “那……丹尔曼会不会已经死了?”

  “不,这不会。”菲拉斯说道,“君上不会轻易地让丹尔曼死掉,毕竟君上这么‘百毒不侵’都是拜丹尔曼所赐。他习有祭司塔的炼金术,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给君上下毒,真是小人做法。”

  “乌斯曼能长大可真不容易。”炎拧起眉头。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姐妹皆是仇家,若没有祭司塔护着,根本不能活到现在。

  “是不容易,但君上也不是简单的人。”菲拉斯道,“我虽然少年时就跟着君上,可是至今都猜不准他的想法,比如……”

  “比如?”

  “比如我之前还以为,君上费了那么多心思娶您是为了获得与祭司塔相抗衡的军事力量,可是君上丝毫没有那个意思,还拒绝了我向大燕提出军事联盟的提议。王后,我没见过君上这么爱一个人,都超乎他自己。”

  “这……”炎的脸不觉红了。

  “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成婚。”菲拉斯狡黠一笑,一副这可瞒不过我的表情,“但如果您能一直留在君上身边,我会非常感激您的,因为君上根本离不开您。”

  炎不知该怎么回答,想说“会的”,可是他心里一直挂记大燕、挂记着皇兄还有父皇和爹爹,没办法真的不回去。

  想说“不会”,可他确实对乌斯曼动了情,这一点无法自欺。

  之前他急着想要出去寻找巫雀族起源,但后来只要一想到破解了秘密,他便能离婚回国,这步伐不觉就慢了下来。

  都一月余,炎都还未动身出去查探什么。

  菲拉斯温和一笑,并没有追问炎的答案,而是拍醒了一直趴在桌上流口水的伊利亚。

  “咦?怎么了?”伊利亚睡眼惺忪地把手里的书竖起,但拿倒了。

  “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炎合上书本道。

  “太好了!”伊利亚赶紧收拾桌上的书本和笔墨,就在这时侍女通传:“君上驾到。”

  菲拉斯和伊利亚纷纷起身,炎也站起来。

  乌斯曼和霜牙一起进来的,他们正要行礼,乌斯曼摆摆手,示意菲拉斯和伊利亚都退下。

  他们便收拾好东西,飞速走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炎问道。

  “刚和几位部落族长用了午膳,小酌了几杯。”乌斯曼微笑着走近炎,“你呢?午膳可用过了?”

  “还没开始学习,伊利亚就端来好些糕点,”炎一笑,“我吃了一上午的甜食,胃里都还撑着呢,这午膳就免了。”

  “伊利亚真是的,我得说说他。”乌斯曼认真道。

  “他胆子小,算了吧。”炎看着他,“你还没说你来干什么?”

  “借你的床一用,休憩一下。”乌斯曼撒娇道,“本来还不觉得困,这酒一喝眼皮子直打架。”

  “你的床呢?”

  “我的床今日也要休憩。”乌斯曼一本正经道,“就不睡它了。”

  “乌斯曼,”炎正要说什么,乌斯曼就截断道,“炎炎,你说过不能同床共寝,但借床睡不算违约吧?”

  “嗯,是不算。”炎点头,“只是,我也想打个盹。”

  “啊……”乌斯曼肩头略垮,“那我回去……”

  “一起睡吧。”

  “啊?”

  “过来。”炎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卧房。

  原本书房和卧房是分开的两间,炎觉得地方太大,他就一个人住,便把书房搬到卧房外的客厅里。

  “是、是。”乌斯曼连忙跟上,霜牙就地趴下,舔着大爪子。

  炎的床很大也很华丽,细白纱床帐宛若雪山上飘着的云,金钩挂着帐子,里面是绣金花的羽绒枕、素青色织锦被子。

  乌斯曼第一次进有炎在的卧房,正如他们约定的,如无炎的允可,他不会进来。

  乌斯曼生怕被炎赶出去似的规规矩矩的立在床边,说起来他只是想要在炎的床上躺一会儿,因为早上的那个吻,他魂不守舍了一上午。

  无论他在做什么、在和谁说话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满脑子都是炎的模样。

  如果能闻着炎的味道入睡,应该可以安抚一下自己那颗躁动不已的心魂吧。

  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走进卧房时都同手同脚了,站定在床边后,他悄悄瞥了一眼一动不动、也不敢说话的乌斯曼,忽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乌斯曼眨巴着眼问。

  “没什么。”炎开始解开冠缨,把那顶金冠放在床边木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