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胤煜]春水绕汴城.>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皇宫,大殿之上,李从嘉端端正正地跪着,神情肃穆。

  “儿臣幕僚白岂,不知犯了我南唐哪条法,值得皇兄大半夜的兴师动众也要抓获?燕王殿下如此公报私仇,舞文弄法,就不怕将来遭了天谴吗?”

  “从嘉!”李璟站在高台之上,焦躁地来回踱步,闻言更是怒甚,“弘冀好歹是你哥哥,你这是怎么同兄长说话呢?”

  李从嘉倔强地抿紧唇,“皇兄公然抓捕陷害我吴王府上的人时,可曾想起过我是他弟弟?”

  李弘冀咬牙,怒道:“我若是想不起来你是我弟弟,早就把那白岂给杀了,还用得着听你在这儿废话?”

  冯延巳眼看着父子几个争论不休,心里暗暗叫苦,心想你们这点子芝麻绿豆大的家事,自己商量得了,把他和周宗两个外臣叫来做什么呢?

  “有话好好说,陛下,燕王殿下,吴王殿下也是担忧好友,心切了些,说话难免失了分寸。吴王殿下,您快先起来吧,您这一直干跪着,不是让陛下下不来台吗?”冯延巳打圆场道。

  李从嘉闻言又挺直了脊背,“父皇不答应,儿臣就一直跪下去!”

  “让他跪!大婚在即,不去好好操心你的婚事,反而一直在一个小幕僚身上纠缠不休,哪里有一点当朝王爷的样子?!”

  “父皇!”李从嘉哀求。

  李璟权当听不到,只对李弘冀扬了扬头,道:“你继续说!”

  李弘冀忙拱了拱手道:“是。”

  “八月初九,闹市上有人公然纵马,踩死了七岁幼童,肇事者逃窜,有证人称看见那人一路逃向了钟山。九月十七,醉来酒馆中发生斗殴,一男子手持利剑,砍杀了数十名壮年男子。九月二十……”

  话未说完,李从嘉就含泪截断了他,“你又如何断定,这些全是白岂所为?”

  “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想看,现在就可让刑部呈上来!”

  “不可能!”李从嘉道,“那些日子,白岂都与我待在一起,他如何出去闹事行凶?”

  “那倒要问问你,你整日和幕僚待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李弘冀寒声道。

  李从嘉的脸色瞬间惨白。



  李璟不满地看了李弘冀一眼,周宗还在场,此刻抖出来这事明显不合时机。

  一直假装没事人的周宗此刻难得地开口,道:“折腾了这么半天,臣看陛下也累了,不如这样,臣等先退下,具体如何决断,还等陛下明日再做定夺。”

  李璟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周卿今日辛苦了,此事朕定会给周卿一个满意的答复,今日就先这样吧。”

  周宗唯唯应是,微微弯下了腰便要扶李从嘉起来,李从嘉却纹丝不动。

  李璟见状,心底又是一阵烦躁,当即喝道:“来人,把吴王给我拉下去!好生送回他府上!”

  侍卫闻言,匆匆进了大殿,不顾李从嘉的挣扎,直接将人架出了大殿。

  “那老臣也告退了。”周宗拱手道。

  李璟点头,又转身对着李弘冀那边道:“弘冀,冯卿,你们两个留下。”

  殿外,李从嘉刚斥退了那两个侍卫,便看到周宗缓缓走了出来。

  李从嘉一看到他,只觉一阵的气血上涌,满腔的愤怒与不甘都仿佛看到了宣泄口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他奋力地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只冷哼一声,道:“周大人真是好手段!”

  说罢,竟全然不顾了礼数,拂袖便去。

  “父皇……”殿内,李弘冀斟酌着开口,“这白岂,的确是罪大恶极,不说别的,单论蛊惑皇子这一条,就足以将他千刀万剐。”

  李璟叹息一声,乏极了似的,没说话。

  李弘冀只当李璟是不信,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恭敬道:“这是儿臣请画师密探行宫时所画的图景,种种污秽□□,实在不堪入目,还请父皇过目。”

  李璟糟心地看了那册子一眼,烦道:“不必了。”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周宗前些日子来找过我,无论何种原因,此人都不能再留。就……择日处斩吧。”

  李弘冀收起了册子,不动声色道:“父皇英明。”

  “只是从嘉一向重情,我只怕他受不住。耽误婚事不说,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反倒是得不偿失了。”李璟忧愁道。

  李弘冀皱眉,心里直想说拎清轻重,看清时事,为什么对他的父皇来说就那么难?

  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垂手侍立一旁。

  冯延巳适时开口,“陛下,吴王殿下大婚在即,此时见血也不大吉利,不如等明年开春,殿下婚事办完了,再杀白岂也不迟,想必到那个时候,殿下也不会如今日这般难过了。”

  李璟挑眉,难得展颜道:“这个法子不错,也能让从嘉缓一缓,省得他如今日这般闹腾。等从嘉成了亲,温香软玉在怀,谁还能记得他白岂?”

  李弘冀与冯延巳对望了一眼,同时道:“圣上英明。”

  至此,几人终于微妙地达成了共识。

  李从嘉出了皇宫,却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径自去了刑部大牢。

  大牢门外,几个负责看守的狱卒一脸为难地看着李从嘉下了马车,其中一个硬着头皮上前道:“吴王殿下,这……燕王吩咐,您不能进去啊。”

  李从嘉点了点头,倒也并未为难小小狱卒,只立在了大牢门边等着。

  狱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李从嘉诘问道,“我连站这儿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狱卒们苦着脸,连声道不敢。

  没过多久,冯延巳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看李从嘉被拦在门外,冯延巳先是作了个揖,道:“让吴王殿下久等了。”

  紧接着便转身呵斥那几个狱卒道:“你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吴王殿下也敢拦?”

  狱卒们眼看着来了尊惹不起的大神,心里叫苦不迭,忙道:“是燕王殿下命令……”

  “燕王?燕王何时能直接指使刑部了?刑部尚书在哪儿,我倒要问问他,他是听圣上的,还是听燕王的?”冯延巳怒道。

  狱卒狠狠心,道:“自然是听圣上的,小的一时糊涂,未曾想冲撞了王爷,实在万死!丞相大人,王爷,你们请!”

  冯延巳见好就收,又教训了几句。李从嘉却早已等不及,直接抬脚进了牢里。

  路上,李从嘉苦笑一声,道:“多谢冯兄了。”

  冯延巳直道不敢,心里却想着等你当了皇帝,再好好谢我也不迟。

  “我一介王爷,却不过是徒有虚名,连进牢里看个犯人,竟都……做不到。”李从嘉苦道。

  冯延巳轻笑了一声,“殿下这些年不问世事,不涉官场,如今真正能插得进手的事自然少些。说起来,我倒是羡慕你这般鱼鸟为友,花虫作伴的淡泊心性。”

  李从嘉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转眼间,便到了关押着赵匡胤的牢房。

  赵匡胤听到声响,不可置信地抬头,一眼便看见了他日思夜念的人。

  赵匡胤喜不自胜,只觉连日来的身心折磨都化为了泡影,他直接起身抓紧了栅栏道:“从嘉!你怎么来了?”

  冯延巳这时也走了过来,站到李从嘉的旁边,低声咳了一声。

  赵匡胤看到冯延巳,也明白了什么,当即作了个揖,笑道:“多谢冯大人了。”

  “元朗……”李从嘉却全然没有重逢的喜悦,他盯紧了赵匡胤身上一道道带血的鞭痕,眼眶瞬间就通红了一片。

  他颤抖着开口道:“他们……他们竟对你用刑?”

  赵匡胤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伤口泛疼,却无所谓地挑了挑嘴角,柔声安慰道:“没事,小伤,早就不疼了。”

  冯延巳惯会察言观色,看如今也没自己什么事了,便道:“两位慢慢聊,殿下,臣在门口等您。”

  李从嘉点了点头,又道了声多谢。

  偌大的牢房里此刻只剩他们二人,两人各自侧着身子坐着,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若少了中间那副铁栅栏,倒是真正的亲密无间。

  赵匡胤细细摩挲他手心,在那莹白的手上轻轻落下一吻,一时间倒不忍心开口破坏这难得缱绻的气氛。

  李从嘉又凑近了些,整个人都贴在了栅栏上,他伸手抚摸了一下赵匡胤的伤痕,痛惜道:“疼吗?”

  说完,也不等赵匡胤再回答,兀自说道:“怪我,连药膏也不知道带。”

  赵匡胤看着他眼里渐渐浮起一层泪水,知道他是心疼他所受的苦,心底一片柔软。他轻轻拿起两人交握的手,将李从嘉的手放在自己脸庞上轻轻地蹭,温声道:“你能来看我,就一点儿也不疼了。”

  李从嘉的眼泪瞬间滑落,赵匡胤好笑地看着他,哄道:“如今我身上可没带丝巾帮你擦眼泪,从嘉,可别再哭了。”

  李从嘉狠狠地摇头,哽咽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的?”

  赵匡胤叹了口气,他很想把眼前这个哭泣的少年搂进怀里,可如今,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只是一个阶下囚。

  “从嘉……”赵匡胤将胳膊伸了些出去,晃了晃李从嘉的手臂,苦道:“我这一次……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李从嘉受不了听他说这些话,闻言哭得更凶了,边哭边说道:“我不会……我不会让他们杀你的。元朗,你信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我去求父皇,去求燕王,我去告诉周宗除了吴王府你哪儿都不会去。我……我一定让他们放你出去!”

  赵匡胤听他如此赤诚真言,眼眶也渐渐地红了,他捏紧了李从嘉的手,咬牙道:“不,你别去!别为了我,折了你一身傲骨。”

  李从嘉抬眼,泪眼朦胧中只听得他坚决道:“不……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命重要!”

  赵匡胤怔愣。

  从嘉……

  我只恨自己如今如此没用,竟让你牵肠挂肚至此。

  为何他就不是那个……九巅之上,生杀予夺的人呢?

  那时候,他定会把他的心上人牢牢护在羽翼之下,再不让他因他流半滴眼泪。

  赵匡胤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对权力的欲望,看自家心上人还在哭,当即温声哄道:“从嘉,你好不容易进来看我一次,难道就准备这么一直哭着?”

  李从嘉狠狠地擦了两下眼睛,“自然不是。”

  “我……我就进来看看你,看看你还好不好,元朗,饭食上你务必当心,或者我找人给你专门送。还有……我明天就差人给你送药膏来。”

  李从嘉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强忍着泪意,偏过头道:“你可需要向家里送些消息?我如今能帮你做的事不多,可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就一定竭心竭力去帮你!”

  赵匡胤一愣,良久才勉强道:“的确……有件事,得拜托你。”

  李从嘉又擦了擦眼泪,红着鼻子,一双晶莹泛红的眸子认真地盯着他,“你说!”

  赵匡胤低了头不敢看他清澈无垢的眼神,慢慢道:“我离家多年,自认了无牵挂,音讯一直少得可怜。如今……如今不知生死祸福,总想着再给家里修书一封。”

  “这有何难?”李从嘉忙道,“我这就叫狱卒备纸笔!”

  “不必了。”赵匡胤道,“……我已经写好了。”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布,那白布表面上还泛着些褶皱,似是从里衣上直接撕下来的。白布破旧,可却叠得方方正正,里面包着些东西。

  李从嘉接了,轻掀起白布的一角,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封血书。

  李从嘉痛苦地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收起这一封弥足珍贵的家书,嘶哑着嗓音道:“放心吧,我一定替你送去。是送到许州吗?”

  赵匡胤摇了摇头,“不用,太远了,再说许州在后周境内,你也不方便。送到庐州就好,那儿有我一个朋友,交给他就行。”

  李从嘉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牢内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李从嘉不便久留,赵匡胤又低声交代了几句,李从嘉一一应了,起身便要离去。

  “从嘉!”

  赵匡胤喊道。

  李从嘉转身,不解地望着他。

  赵匡胤张了张口,强笑了下,才道:“照顾好你自己。”

  李从嘉抬眉,一双眸中秋波潋滟,既有因横祸而生的忧伤郁邑,又有少年人的意气与倔强,而看向赵匡胤时,却又平添了三分湿润的情意。

  他天生双瞳,此刻竟好像将那双眸子里蕴含的所有情绪全都放大了一倍,包括那股子溢满了整双眼睛的温情。

  被那样一双情真意切的眸子扫上一眼,赵匡胤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化了。

  “我答应你。”李从嘉低声道。

  赵匡胤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的背影渐渐走远,痛苦地抓紧了困锁住他的铁栅栏,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他过分用力而凸出。

  从嘉,我发誓,我发誓我只利用你这一次。若我真能活着出去,往后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我全都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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