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论死敌如何成为情人>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洗显先一步进来的,而玲珑是被青儿扶进来的,她样子有点憔悴,几步路走得颤颤巍巍,要不是青儿撑着,怕是要倒地上了,将门虎女可没有怕血的毛病,莫二好笑:“怎么了,玲珑,我可不记得你怕血。”

 

  上次莫二唤自个玲珑也不知是何日的事了。

 

  尤其他还被自己刺伤了,她并非有意,此次前来只是担心,小六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她怕那个姑娘做傻事,又听信了宫里的风言风语,说是莫二此举意图瓦解瓯越,势在架空莫一,夺取瓯越王位。

 

  起初她不信的,但是说的人多了,她信了。

 

  和亲,和亲,这个词向来是玲珑心头一把刀,她既然自己有觉悟,那么对小六的未来更多的只剩下惋惜,但是为什么莫二搁着大梁王朝的太子晖不选,偏偏选一个无名无势的三字湘阳王李懿。

 

  他是不是真起了另立之心。

 

  今个来,她其实只是想问问情况,没想动手的。

 

  “敌人的血和自个人的血自然不同。”玲珑愧疚中夹杂没由来疑虑。

 

  洗显见莫二想起身,上去搀了一把,为了让他靠着舒服点,又在他背后塞了一个枕头,“怎么回事?”

 

  刚刚玲珑一手血的来找他,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莫一将她怎么了,这些年的兄妹情分,差点没让他跑去找莫一对峙。

 

  然而检查后,又发现玲珑压根没受伤,问来问去,才问出这血是莫二的。

 

  吓得洗显脑壳嗡德一声,想多问,但玲珑惨白着一张脸,也问不出什么,只是一个劲的道歉。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王妃失手导致。”莫二又喊回玲珑王妃。

 

  玲珑咬着下唇,有些话其实远不该她来问,甚至就算问了,也问不出什么,“二王子,王位于你而言算什么?”

 

  莫二但笑不语。

 

  王位不过一个烫手山芋而已,那个位置远远没有想得那么美好。

 

  既然玲珑问了,他便猜出了玲珑的意思,“王位于我而言没意思,王妃听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又何须苦恼,你只需记得我的心和你一样,我所做的为得是我理解的道义,我要担得是我理应担得责任。”

 

  玲珑眉心轻皱,形成几道很深的沟壑,可见这些日子,她没少暗暗苦恼。

 

  她心里有泪,但是泪只能倒灌在心里。

 

  前路是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敢猜想。

 

  “小六那事?”玲珑给了青儿一个眼神,示意她出去,青儿自幼和她一块长大,情同姐妹,但是有些事,她不敢让她知道,因为害怕,眼前早已是迷雾重重,在一片模糊中,谁该信,谁不该信,她看不透。

 

  父亲似乎没把他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传给自己,要不然就是自个心眼不全,比别人少些什么,若非这样,为什么她总是看错人。

 

  青儿虽然不悦,但还是识趣地关上了门。

 

  莫二气定神闲:“王妃想知道什么事,知道的越多,痛苦越多,迷茫越多,王妃选择了自己的路,莫二也选了自己的路,你我有着一样的初衷,虽说走法不一样,不过逃不了殊途同归,待到终点,一切便清晰可辨,我的忠心,我的理想,届时你会看出来。”

 

  玲珑知道自己瞒得许许多多人,唯独瞒不住莫二。

 

  他的眼神像父亲一般,看穿了自个。

 

  但是她该信他吗?

 

  玲珑不知道,她环顾四周,望见身旁了洗显。

 

  他很平静,什么时候起,一向飞扬跋扈的哥哥平稳了下来,是什么改变了他,又是什么改变了自己。

 

  “你确定吗?”许久,玲珑放弃了洗显倾诉的冲动,她不信他。

 

  莫二神秘兮兮:“王妃心里有数,我俩到底是殊途同归还是各自心怀鬼胎,您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那般轻柔的声音,好似三月的风,催开了桃花,她信了。

 

  其实自己本来就不剩什么了,一无所有的赌徒为什么不在压上这副身家殊死一搏。

 

  “对不起。”玲珑道歉。

 

  走到门口,从始至终没讲过话的洗显开口道:“玲珑,记住那日我给你话。”

 

  玲珑背对着洗显颤了一下,洗显的目光好似有实质般,扎进了她心里,那日的话,洗家东越,她觉着他知道什么,但是他知道了什么?

 

  “我记着,一直记着,放在胸口从来不敢忘记。”洗家与东越宛如两座大山压在她身上,万顷之力时刻提醒着自己。

 

  “青儿,走吧。”玲珑累了,心累,身子也累。

 

  “你不问我点什么吗?”莫二好笑地望着洗显,他漆黑的眸子藏不住事,喜悦,高兴,疑惑,恐惧都在这双眼中。

 

  洗显费解地歪头想了想:“你会告诉我吗?”

 

  莫二笑了:“不会。”

 

  “那不就得了。”

 

  他豁达地让莫二心惊,“你不怕被我们买了吗?”

 

  洗显毫不在意:“你会吗?”

 

  他会吗?其他人或许不好说,但是洗显呢?或许不会吧!

 

  但是这话要怎么讲,“你不是要陪我熬着吗?中途让你出局了,谁能陪我走完下半程。”

 

  因此他这样告诉洗显,你说过陪我熬到黎明,黎明未到之前,我看不见光,而你也不许走,这条血腥之路,你我同行。

 

  “我除了能呆坐着陪你外,别无一用。”洗显的笑容有些残忍。

 

  他能看透恶意又如何,恶意从何而来,会造成什么伤害他看不出来,认知自己不聪明这一点太伤人了。

 

  莫二挑眉:“你太笨了,坐着就好。”

 

  从始至终,洗显都算不上一个英雄,甚至讲句不好听的,他就是一个美丽废物,然而那又如何,莫二自己看得透就好。

 

  他不需要看透,不需要厉害,不需要强大,因为有莫二,他厉害强大聪明。

 

  有他就够了。

 

  “那你会中途走掉吗?”莫二试探着问。

 

  他孤独的太久了,已经舍不得洗显离开,昨夜他就在想,洗显能坚持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两个月,亦或者只有一个时辰,万一他要走,自己该怎么办,拿什么留住他。

 

  想了许久,答案是什么都没有,洗显要走就让他走吧,就如同他来时一样,不知不觉便好。

 

  然而莫二想知道这个答案,好在洗显走前做好准备,届时不至于面上太难看,洗显总是说林家的那对兄弟虚伪,人前人模人样,人后心里也不知打着什么算盘,算计着什么,然而聪明的人都虚伪,他们喜欢隐藏自个想要的东西,好出其不意,而莫二——这个番禺城最聪明的人,也是最虚伪的。

 

  他也在算计。

 

  “黎明到了,或者你要我走了。”洗显信誓旦旦,莫二不止一次讲过,洗显的这双眼睛漂亮,里面呈着星辰,沉浸在万顷星辰海洋里,莫二想信他。

 

  莫二也说过洗显的直觉很敏锐,他捏住莫二下巴,定定望着他,靠得很近,近到只要侧头,他就吻上莫二的侧脸,“你不信我吗?”

 

  “我信。”

 

  莫二想他信了他。

 

  “你确定不问我,我在做什么?”莫二虚伪地笑着,抛出了那枝橄榄枝。

 

  洗显清冷:“我知道了能做什么?”

 

  “你什么也做不好,舞台已经按照我的安排搭好了,就等着大家各就各位,粉墨登场了。”莫二很残忍,聪明地残忍,没留一丝余地,“第一个登场的是莫陆,我那可怜的妹妹,我与她大哥为她选择好了人生,注定只有痛苦的人生。”

 

  面皮在笑,心里却在痛苦。

 

  莫二以为自己麻木了,可惜还没有。

 

  “注定只有痛苦的人生?”洗显轻笑“我们谁得人生不痛苦呢?红墙高院算是痛苦吗?算不上吧。”

 

  他自问自答。

 

  不是女子,又岂会懂得红墙高院算不算痛苦。

 

  可惜女子的主动权太小了,以至于她们的痛苦也算不上痛苦了。

 

  三天很快,瓯越就剩时间了。

 

  中秋是个喜庆日子,莫一大摆筵席,宴请九越来宾。

 

  来得每一个人都是快乐的,然而她却不开心。

 

  大梁使臣走得那天,莫陆天真地以为自己不用去大梁了,不用和亲了,她是亲耳听见大哥和使臣谈话的,大哥说自个是他唯一的妹子,是瓯越高贵的帝姬,是山神的精灵,他不会将自己割舍出去的。

 

  她信了,胆战心惊了半月有余,她差点不顾礼节冲进崇德殿,抱住大哥的腿,跪在他的膝前,就好像过去跪在父亲膝下一般,亲吻他的膝头,已示忠诚。

 

  也是那一天,她的信任被打破了,有侍卫说大哥请她去。

 

  她跟着侍卫走了,即便一路心神不宁,生过许多次拔腿就跑的念头,也一一压了下来,她信任大哥,一向最疼爱自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可惜她忘了她哥哥不只只是她哥哥,还是瓯越王。

 

  进了门,就别想出去。

 

  这是第三天了,开始有宫人出现,他们捧着艳红的嫁衣,定定站在自己面前,宛如一群木偶,麻木没表情,莫陆觉着可笑,她想大吼,尊严呢?我们的尊严呢?我们越人不是骄傲的民族吗?我们的血统不是不可以被玷污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合着背弃神明的恶鬼践踏我们的骄傲。

 

  有人要给自己穿衣,莫陆就一把推开他,有人要给自己梳妆,莫陆拿着梳妆铜镜前的剪刀挥舞,不让人靠近。

 

  莫二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衣裳不整的少女,一半的脸在流泪,一半的脸表情凶狠,她不断舞动着自己手中的剪刀,拒绝任何人靠近,为她准备好的礼服被撕掉了一个袖子,扔在地上,上面全是脚印。

 

  “你们先出去吧!”莫二解放了被逼得退无可退的宫人,男男女女顷刻间蜂拥而出。

 

  偌大的地方,莫二静静和莫陆对峙。

 

  其实今天莫二来不来都行,莫陆已然上台了,她下不了台的。

 

  就当他于心不忍,最后一丝良心的体现。

 

  “你别过来。”莫陆将剪刀尖冲向莫二,她的手在抖动,不间断地抖,而莫二却在一步一步走向她,越来越近了,近到莫陆背后只剩一堵墙。

 

  她将声音拔高,好似濒死的白天鹅发出的最后一声嘶鸣,浓郁的绝望扑面而来,“你别过来。”

 

  “别闹,小六。”

 

  莫二说了他的第一句话。

 

  “我在闹吗?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逼我和亲。”莫陆手中的剪刀闪着寒光,几欲耀伤了莫二的眼球。

 

  莫二长长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的,小六,你没得选择。”

 

  你身在了瓯越莫氏,便注定了没得选择。

 

  莫陆裂开嘴,笑容凄婉,“我有得选择啊!我怎么会没得选择,只要我把这把剪刀插进喉咙,我就有了选择。”

 

  “是吗?小六”莫二平静地打破了少女的美梦,“如你所愿,你可以试着将剪刀插进你的喉咙,我不会拦你,瓯越需要的是帝姬莫陆,而不是莫陆,你死了,我们可以在拿出一个人嫁给李懿,不过前提是你待死了。”

 

  莫陆不敢置信地长大了眼睛:“……”

 

  “只要是帝姬莫陆就行了,至于那个人是死是活无所谓,即便你死了,我们可以拿出另外一个女子,告诉大梁,芙柔帝姬逝世,合着你的尸体送一个新的帝姬给他们,叫什么名头都好,只要我们认了这个人,还交出了你的尸体。”

 

  莫陆似乎有了期盼,天真道:“既然莫陆死了就行,你们为什么不能告诉大梁她已经死了,随便选一具尸体当她就好。”

 

  莫二静静笑着,但他眼中透着残酷,“因为你必须要死了,活着的你始终会成为危害。”

 

  莫陆低低啜泣:“就没有别的选择吗?我可以离开番禺城,一辈子不回来也没问题。”

 

  莫二:“不行哦!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嫁给李懿,要么长眠地下。”颇具哄骗的口吻。“乖,小六,现在给出你的选择。”

 

  寒光初现,蒙面的刀者不多不少八人,将莫二与莫陆团团围住。

 

  每隔十余秒就往前走一步,包围圈逐渐缩小,寒刀几乎顶在了莫陆脖子上。

 

  莫陆真的知道了,她不答应就会死。

 

  或许三天前,兄长就生了除了她的心,一个听话的傀儡总比不听话的莫陆好。

 

  “好!我答应!我答应!我嫁还不行……”骄傲被磨平了的少女,剩下的就是一具空壳,莫二深知这一点,他感到悲伤,别过头去,不知何时,扎进掌心的指甲告诉他,第一个登台的人偶准备好了。

 

  “来人,替帝姬着装。”

 

  艳红的袍子,艳红的妆容,通红的眼睛,精致的美,璀璨夺目却也若昙花,不过一夜婀娜,天亮了,它就要谢了,留下的不过是落叶残枝。

 

  莫二牵过愣愣的少女,外面阳光正好,照在身上却不觉着暖。

 

  “我会是最后一个吗?”莫陆问。

 

  莫二笑着摇头:“不会是,或许会有很多个你。”

 

  莫陆嗤嗤地笑着,泪水晕开了胭脂,宛如泣血:“那她们真可悲,就好像礼物一样从一座囚笼被送到另一座囚笼。”

 

  李懿也被梳洗了一番,他瘦了,高了,像个青年人了,看不出少年的轮廓,穿着不合身的玄色喜服,外绣着赤色纹饰,他的眼睛似乎在哭。

 

  莫陆想他是在为自己哭,还是在为她哭。

 

  或许都有吧!

 

  他们两个都是可怜人,我为了瓯越,我自己都认不全的百姓,你呢?又是为了什么?

 

  莫陆静静想着。

 

  逆着高台,莫陆看不出她想要的答案,也没有真实存在的感觉,脚下也是轻飘飘的,全靠莫二撑着,才走到了李懿身边。

 

  莫陆看清了他,郊寒岛瘦,白面黑袍,自己的另一座囚笼。

 

  “王妃”疏离又客套。

 

  莫陆没学过礼节,她的前半生不需要礼节这种东西,父兄喜欢她的肆意妄为,骄纵蛮横,纵容她的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因此她忘了,若是有一天父兄厌烦了自己一如既往的天真懵懂,她该怎么办!

 

  她以为不会有这一天,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

 

  莫陆站着,一动不动,这是她最后的抗争,为自己前半生做的一次总结。

 

  李懿依然淡淡的,他没恼,自莫二手中牵过莫陆。

 

  瓯越送行的使者还是莫二。

 

  马车晃荡着自瓯越城驶出,一路慢悠悠的,莫陆靠在车壁上,没去看她长了半辈子的瓯越城。

 

  “莫哭了。”坐在她对面的莫二安慰道。

 

  莫陆面上没哭,眼泪全流进了心里,玲珑姐出嫁的那天,是不是和我的心境差不多。

 

  “瓯越的战争会停止吗?”踏着我躯体的战争会停止吗?

 

  莫二撩开帘子,再熟悉不过的景色印入莫陆眼中,她曾在这片林场围猎,逮过兔子和雄鹰,摘过野果,喝过露水,跑过马,这些记忆,她将永远珍藏,因为此后的日子不会有了。

 

  “战争会结束吗?我的牺牲有用吗?”莫陆想着她既然牺牲了,总会有些用处的,总会有些的吧,她又暗示了自己一遍。

 

  莫二:“不会,大梁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他们要得是征服瓯越。”

 

  莫陆不解:“那我的和亲还有什么用处?我的牺牲换来了什么?”

 

  “短暂的和平”莫二顿了一下,幽幽道:“跟你一起的还有五名少女,她们分别来自九越的另外几家,其中应该还有你认识的,她们是这次和亲的附属物,等待她们的是比你更凄惨的命运,你嫁给湘阳王懿为王妃,而她们不过是送出去的礼物,充其量是那些达官贵人的禁/脔,于她们而言,或许死亡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