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夜里窸窸窣窣飘起雪来。

  翌日,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山中万物覆盖于皑皑白雪之下,大地银装素裹,冰清玉洁。

  一大早,四五个仆婢执帚扫雪,将棠华居的院子扫出一条小径。

  几个年幼小婢在门口嬉戏打闹,不怕冷的还堆了大雪人,戴上毡帽围上披风,有趣得紧。

  初雪洋洋洒洒,涤荡万物,人间就这么活泼快乐起来。

  萧羽凤今朝早起,推开绮窗正见两红衣婢女互相洒雪玩闹,院子里一株古老红梅一夜盛放,红瓣裹鹅黄嫩蕊,素艳风流。

  萧羽凤大悦。

  一黄衣女子带了婢女鱼贯而入伺候洗漱,她逋进门就高声笑道:“哟我的凤哥儿,数月未见,又俊美风流了不少呢。”她审视屋内,命人换了熏香摆上鲜花,再撤去几个炉子,打点好了,这才走到萧羽凤身边,矮身款款行礼,“奴婢见过小主子。”

  萧羽凤眸中掠过一丝玩味:“颜姐姐,久见了,梨夫人架子不小,竟是劳动姐姐护送。”

  颜开,红袖宫新任黄龙护法,深得红袖宫宫主器重,打点红袖宫旗下赌坊青楼的生意买卖。她自小商场摸爬滚打,深谙人心,是个城府极深的,对苏红袖又忠心耿耿,许多事她若应允,也便是红袖宫应允。她常年在外,回红袖宫次数是屈指可数。

  自善若水出逃,萧羽凤将修书让梨夫人来惊鸿阁,护送此等任务,怎么也轮不到她。

  颜开装模作样叹口气:“黛梨没这个分量,奴婢也是受人所托——”她接过侍女递上滚烫丝帕想服侍萧羽凤净面,萧羽凤伸手接过,婉拒。

  颜开是惯会看眼色的,忙笑道:“您对善哥儿下了红袖宫追杀令,大长老那边坐不住,担心他儿子闯祸惹您不快,让我过来瞧瞧,也帮衬帮衬。”

  她深知萧羽凤性子执拗,最厌恶别人插手他“分内之事”,继而道:“我跟大长老说,凤哥儿跟前我是说不上话的,瞧两眼倒是可以。”她亲手服侍了萧羽凤洗漱,又为他细细篦发,挽了发冠,对着铜镜叹道,“小主子生得丰神俊秀,神仙人物,可叹奴婢早生了几年,不然也削尖脑袋往您后宫里钻呢。”

  萧羽凤被她逗乐了,转身,一双黑曜石般璀璨的双眸含情凝望颜开,伸手撩颜开耳側一缕墨发,嗓音低沉温柔:“颜姐姐花容月貌,何必妄自菲薄?便再晚生几年,也是便宜了我。”

  颜开明知他玩笑,却也挪不开眼眸掉入这温柔陷阱,脸颊飘起一抹红晕。她是惯了风月浓情的,如今被一小孩撩拨得面红耳赤。

  妖孽啊妖孽,都怪凤哥儿长得真是太好看了。她心底哀嚎,避开了眸光偏过头假装找东西。

  恶作剧得逞的某凤凰更愉悦了。

  初雪红梅,盛景难得,萧羽凤命人在树下置座煮酒赏梅。

  暖阳在雪地撒上一层金光,明晃晃的。

  “不若颜姐姐一舞?”萧羽凤兴致上佳。

  “小主子又在戏弄奴婢了。”颜开无奈道,“说到舞,整个红袖宫,无人可及梨夫人呢。”

  良辰美景不可辜负,萧羽凤思忖三秒,吩咐侍从:“请梨夫人备舞。”他搁下杯中酒,眸色不动,“那先处置善若水吧,把善若水和那小丫鬟带过来,也去请萧祁凌一起来。”

  未几,萧祁凌踏雪而来。他一身墨狐斗篷,器宇轩昂,容颜俊美,他的俊是凌厉带威压的,一看便知久居高位,杀伐果决。

  他见这一树繁花,忍不住惊叹:“好雅逸的花。”

  花树下一身白袍自在饮酒的凤弟,真比满树繁花艳丽百倍,实乃人间绝色。

  他目光柔和许多,在萧羽凤身侧撩袍坐了,道:“凤弟今日真有雅兴,不若大哥为凤弟作画一副,就画这红梅雪影。\" 

  颜开素手为萧祁凌斟热酒,掩嘴而笑:“凌哥儿真疼惜凤哥儿呢。”

  三人饮酒说笑,忽闻铁链声响,善若水与小曼被人带到院中。

  善若水远远见主人于白雪红梅间饮酒,姿容决绝,心中恋慕更胜,若不是阴错阳差,他便也能与主人赏清风明月,把酒言欢,做人间逍遥客吧。

  走近两步,他便敬畏垂首不敢望向主人,他害怕萧羽凤的失望或嘲讽。

  主人本就不信任他,如今他未通报擅离惊鸿阁,怎么都是说不清的。难道他会指望主人相信他特地去龙渊寻找萧冥尸骨?

  简直是荒诞,可笑。

  而爱,有时就是如此荒诞,可笑。

  善若水一身白衣胜雪,气质缥缈出尘,虽为铁链所缚,无半分狼狈。颜开与大长老乃是忘年之交,不忍见其模样,索性低头烹茶煮酒。

  距离萧羽凤愈近,善若水愈发惶恐畏惧,尤其是他能感受主人目光如有实质压在自己脊背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垂首,步至距离主人三丈远之处,双膝落在冰上,叩首伏地请罪:“贱奴该死,请主人重责。”

  他心中惴惴不安,心跳如擂鼓,半晌,只听见头上懒洋洋一句闲话。

  “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早想到主人会问罪,不料第一句会是这个,善若水心中编好借口,一开口,却是哆哆嗦嗦,话也说不完整:“贱奴……贱奴只是……随意走走,想去看看山下风光……”

  萧祁凌垂眸低头饮酒,怡然自得。凤弟怎会相信善若水的\"随意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