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里的云层一层一层堆积得厚而浑浊，偶尔有风吹来，缓缓地吹开一层一层地云层，夜里皎洁的月才得以露出一二，月色洒下一层银灰，地面上的一切偶尔略能看清。
夜色里几个身影在穿梭，像是不知名的野兽嗅着气味伏地前行一般，小赵轻车熟路一边扛着木头飞速地往前奔着，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石头有没有跟上来。
石头在身后失魂落魄地跟着小赵，两只腿机械般地运转着，脑海里仍旧深深地停留在刚刚那一刻的景象，不知不觉拉了好远的距离。
小赵一回头发现石头神情恍惚呆呆地掉队了，干脆跑过去也整个把石头也抱起来往前冲着。
“我们要去哪？”石头扭过头来看着小赵。
“去我的避难所。”小赵一边跑着，一边气喘吁吁地答道。
“大哥应该能打败他们吧。”石头喃喃地说道，声音平得像是被抽掉了灵魂，这一刻他的话语也天真得出奇，“我们躲一躲就可以回去了，没必要再一直跑了吧。”
听到石头这句语调平淡的话，小赵停了下来，将石头放到地上，喘了几口气，又咽了咽口水，将手搭到石头的小小的肩膀上，眼神坚定地看着石头，“回不去了，你明白吗？二帮主因你而死，大哥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躲起来，活下去，明白吗？”忽然间云层又拥了回来，挡住了依稀的月光，小赵在黑暗中定定地望向石头，目光找不到落脚的地点，盯着石头的轮廓说道。
石头忽然被惊醒一般，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拉起小赵的手就继续往刚刚那个前进的方向冲过去，小赵也赶紧调整了身体扎进夜色里。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努力生存。
这是石头的人生哲学。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石头就明白为了生存，有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努力争取。
石头生于贫困农民家庭，小的时候常常吃不饱，石头就经常走街串巷到富人家的门口去对着人家的老爷大声说些吉利话，有时候就会赏一些吃的给他。
家里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年纪稍大一些，不仅因为能够干活而得到家里人更多的关爱，他们也时常欺负年纪相对幼小的石头，有时候甚至会抢走石头从外面得来的食物。
石头几乎是靠着自己养活着自己的。
有一年石头生了病，家里人也不愿意拿钱出来医治，于是就商量着把他带到外面远一点的地方扔掉，结果恰好被石头听到了。
于是石头就自己支撑着爬起了床，拖着身子自己溜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去过。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他那个时候那么小，已经学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他知道人的边界在哪里，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样的话，后来一直到了山寺，他也仍旧沿袭着一贯圆滑的处世哲学。
如果能尽情得到阳光的照耀，谁会愿意磨砺自己的棱角削尖自己的枝叶呢。
一切的曲意逢迎，不过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罢了。
自如随性的生长是每一只嫩芽生出来的梦想，可是生在没有那么风调雨顺的地方，或者周围的竞争者太多而资源又不足时，有些改变也是只为了努力地活下去。
为了获得更多一点的阳光，即使是曲了身体绕着石头长也无所谓啊。
为了储存更多的能量，减少一身的消耗，把坦然宽阔的叶子削成一缕一缕的针丝一般的针叶，也无所谓啊。
学会了这样的生存方式，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再像其他生在富饶之地的植物那样随意地任阳光来来去去，随意地让枝叶错综复杂，坦然展露富饶而宽阔的叶片。
即使是到了阳光充足雨水充沛的地方，针叶林依然是针叶林，过度的肥沃反而会让他恐惧得死去。
这样的生活是存在的吗？是不可能的吧。
石头已经被生活磨圆了，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摸上去都是圆溜溜的，任何袭击扑过来，他只要轻轻转转弯就能把这袭击滑向一边。
没有人能够扑得碎石头，即使是粉身碎骨了，也能够磨成一粒一粒圆圆的沙子。
小赵的藏身之处在森林深处，沿着一条几乎被新生的草木给完全吞没的小路，一路踩着青草，湿湿嗒嗒的露水渐渐沾湿了小赵和石头的裤腿，被水浸润的裤腿贴在他们的小腿上，随着小腿的移动而变化。
天色渐渐地亮了，蒙蒙的微光里，一个小和尚在前面跑着，一个大人在后面扛着一个小和尚跑着，画面忽然变得缓慢而温柔。
在某个时刻，木头也恍惚间醒来了，看到小赵后背被浸湿的衣服呈现出深色的样子，隐隐地有一股潮湿的气息，木头的头微微抬了抬，看到地面上正在后退的被踩扁的青草，青草缓缓地又伸起头来，像是从死亡边缘缓缓复苏一般。
木头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在复苏，像是被刚刚踩扁的青草一般，缓缓舒展起自己的身体，木头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放松，仿佛里面也要伸展出什么枝芽来。
恍恍惚惚间，木头又垂下了头去，感觉到小赵有些潮湿的衣服在自己的鼻尖摩挲，微微的汗味也扑了上来，像是淡淡的青草香一样令人安心。
这迷蒙的景象让木头更加恍惚，转瞬又沉沉地睡了过去，那种安心的感觉却一直延续到他的梦里。
石头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身后的小赵，遇到分叉的路口会听下来等等小赵赶上步子又指了指路又自己一个人领着跑在前面。
往后的生活对于石头来说，就像是这一场似乎永无休止的奔跑，不知道前方的路途如何，却不可停息地像奔涌的水流一般向前流去，不可能也没办法停止。
对于木头，却像是安睡在小赵肩头无穷无尽的青草的味道，虽然颠沛流离，却依然是有所依靠的。
因为有石头，所以依然是有所依靠的。
而这一路上的小赵，只有小赵，他的生活像是面前不远不近的森林，仍旧没有被晨光扯得明亮，不知这未知的黑暗是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深渊，还是走到尽头的空白。
三个人在日出之前载着凉凉的薄雾在山林与裸露的地面上穿行，像是从天空中陨落的流星一般滑向山林深处。
第三卷·芙蓉山洞 第一章 初见山洞
行到这处是左扶山与右扶山间的一道峡谷，越往里林木越是茂密，隐隐地一股湿气荡在林间，整体约莫是在半山腰偏向山脚的位置，隐隐约约能够听到水流的声音，再往里走果然见到一条清泉涌动，如同一条银白色的长蛇灵活而圆润，哗哗地往下而去。
四处偶有鸟鸣和微风拂来树叶树枝相互摩挲的声音，人迹罕至。
小赵带着石头向峡谷边挂着一涌山泉的地方走去，此处侧壁凹陷，在流水之下隐蔽有一个山洞，像是壁上裂开的一处缝隙一般。
洞口狭窄，小赵把木头放下来抱在怀里，随后侧着身体垂着头才勉强挤了进去，跟在小赵身后的石头身材矮小，不费力气直直地就走了进去。
刚进去一步才发现里面是一个小石谷子铺满的斜坡，小赵抱着木头坐在地上顺着石坡往下一滑，才落到谷底的平地。
随即转过头来对着石头喊，“不要怕，滑下来吧！”
谁知话音未落，石头早已经兴奋地往地上一坐就磨着衣服一路滑下来了，一边还兴奋地大叫，一个结结实实撞在小赵身上。
小赵闷闷地被石头撞得往前又滑了一截儿，笑着叹了叹气，抱起木头站起身来。
里面是另外一片天地了。
头顶上的峡壁斜着往另一侧倒去，另一侧也恰好伸出一截峭壁来稳稳地支着这边的山崖，中间就撑出一块面积不小的空地来，四面群山环绕，往上望偶有裂开的缝隙呈现出一线天的景色。
石头为这自然的奇观而折服，一边转着圈圈去看天空，一边嘴里不自觉地张大了拖着音调发出轻轻的“哇啊”的声音。
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世外桃源。
石头收回仰酸了的脖子，往一边一望，看到一旁已经搭好有一个简陋的棚屋，几根柱子支楞着茅草铺成的屋顶，棚屋的三面也支了小树枝搭着干草挡风，屋里还有厚厚的干草铺在地上，一床被子规规整整地叠在一旁。
在这片空地中支起了好多木柱子，前面拉着层层叠叠的布，中间高四面低，也彼此勾拉着倾斜成一个屋顶的形状。
石头好奇地指着这些布料问道，“这些布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挡上面落下的小石子的。”刚刚迈进棚屋的小赵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把木头往干草铺成的床上轻轻放下，又扯开被子搭到木头的身上，给他掖了掖被角。
“哇～”
石头充满新奇地往上又张望了一会儿，果然偶尔会有小石头滚下来，啪嗒啪嗒地打在布面上，又顺着布面的倾斜从一边滚落出去。
被惊喜充满的石头在山谷里左蹦右跳，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
这里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彼此颇有条理沿着岩石坡挡住的地方，有秩序地摆在布料搭成的小棚棚下面。
四处也颇有人工修建的痕迹，在接近石壁的一旁，还用石块堆成了一堵墙，下面也垫了一层石头，上面一层一层地摞起了成捆的木柴，靠着墙立着锄头铁锤斧头之类的工具。
近处用石块搭了一口小灶，灶上还有一口简单的铁锅，旁边立着一块大石头，放着几个铁碗和几个小罐罐，大概是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
棚屋的前面还有一个石块摞起来的柴火堆，旁边有两个大石头垒起来做的桌子，桌子旁边也摆着两个大石头，表面是被人工劈平了的，整体十分干净。
石头蹦蹦哒哒地跑向石桌，在大石头上坐着使劲晃了晃，石头并不摇晃，又推了推桌子，两个石块严丝合缝，岿然不动。
仔细看去，毛巾、杯子、晾衣绳等一类生活用品，应有尽有。
甩着腿在石桌旁左右望了望，石头兴高采烈地站起来，转过身跑到小赵身边伸着脑袋到小赵面前问道，“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以前砍柴的时候下来喝水，无意中发现的。”小赵一边低着头去察看木头的伤势，一边回应道。
“这里弄得真好。”木头仰起头又转了一个圈圈，回过头来对着好奇地小赵问道，“你一个人修的吗？”
刚刚确认过木头的伤口的小赵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石头一眼，随后又立刻垂下头去拉起包扎的纱布，继续把木头的伤口包好，“不是，以前和我夫人一起弄的。”
“你的夫人？”石头眨了眨眼看着小赵。
“对的。”小赵一层一层地包好伤口，又将木头的裤腿放了下来，拉起被子给木头的脚也盖好，随后才抬起头来看着石头。“我的夫人。”
“她人呢？”石头一边问，一边就立刻向着山谷内左右两边望了望。
“死了。”小赵低下头去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随后站了起来，往山崖一边的柴堆走去。
看到小赵的动作，石头也快速迈着步子跟了上去，伸着小脑袋在小赵背后问东问西，“她怎么死的？”“谁杀了她吗？”
小赵走到柴堆前停下，拉下顶上一堆柴火用双手搂住了往棚屋走去，并不直接回应石头的问题，只是朝着柴堆另一边的一个麻袋扬了扬下巴，又看了石头一眼，“帮我把那个口袋拿过来一下。”
石头飞快地绕过去打开那个麻袋，里面是一麻袋烧黑了的木炭，随后石头的口袋的口紧紧逮住，一只手提起离开地面，就往小赵飞快地跑过来，又迅速地将麻袋放到地上。
“你们有孩子对吧？”石头放下麻袋仰起头来问小赵。
小赵蓦地看向石头，随后又垂下头去自顾自地开始生火。
“是不是和木头很像？”石头又绕到另一边对着小赵问道。
小赵又把头别向另一侧去生火，脸上有种琢磨不透的情绪。
石头立刻又绕到另一边兴致勃勃地对着小赵说，“等木头醒了，我让他认你作干爹怎么样？”
“木头可听我的话了，我一说他肯定就同意的！”石头的音调提了提，认真地伸着脑袋看着小赵。
小赵被石头的这股子热情逗笑了，伸出一只手指把一点煤灰沾到石头的鼻尖上，“你呀，别闹啦！”
随后忽然火腾腾地燃起来了，小赵连忙将火塞进搭好的树枝下面，又将手边的树枝掰断添到火堆上。
“我说真的！”石头仍旧孩子气地望着小赵。
小赵笑了笑，站起身来，垂着头对着石头说，“你看着点火，我去弄点吃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