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国家不需要你了吗。”

  “相反,是我过早地退了休。”

  “也好吧,你有什么愿望吗?”

  旧主面无表情地问,一如他们在海那边一般。

  “我已经老了,我的愿望就是安度晚年。”

  “你只是头发发白,你的头发十八岁和八十岁一样白,”旧主露出挑剔的表情,“我找到了让你告别晚年的方法,但愿它能抵偿我的旧债。我欠你的荣华将以无尽的生命代替。”

  “你说说看。”

  雷甘仰躺到桌上,一边抠脚一边倾听旧主的经历。北境的政变,海岸无人问津的渔村,神秘的群星力量,经无数祭品残忍试验而成的崭新术式。旧主本来想让死去的亲族回来,渐渐发现那是宇宙的奥秘,只有超越极限的时间和神秘才能到达,他现在的力量无法企及。既然不能让死者回来,他就改变了想法,于是让生者不死的术式诞生了。这是个基础的融合术式,会缓解衰老、延长生命,也会淡化自我,每一次施术都是如此,每一次都让自我变得少一点。

  “我问你有什么愿望,与其说是愿望不如说是执念,执念能跨越时间和生命的界限,让你成为你自己,无数次稀释之后依然如此,”旧主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在阴雨中闪亮,“它并非不死之身,人被刀枪伤害、法术轰击还是会死,我是说逃过时间的惩罚,而不是命运的。”

  “啊,”雷甘努了努嘴,“背后的原因呢?”

  “我想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会持续很久。它并非开疆拓土的伟业,却也要倾尽一国之力。我想完成它,却不想以君主的身份。但是你可以。”

  “陛下,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绕弯子,”雷甘嗤之以鼻,“到底要干什么?”

  “前往群星和无尽的时空之中,寻找让死者回来的奥秘。”

  雷甘审视他的旧主、不愿承认的朋友,岁月的痕迹爬上奥林的脸庞,但好像又增加了莫名的宽宥,不年轻,但也不再衰老,在哪个潮湿的夜晚、被不可抗拒的神力和誓言眷顾,留下画像一般的定格。永恒的安康被残留的执念、良心的愧疚驱动,使得他出现在雷甘面前。胜利的誓约、未尽的友谊、久远神殿中分享的秘密有如复燃的火焰一般,驱散孤老的寂寞和腐朽的沉闷。

  “有那么重要?”

  “为了清偿债务。我欠他们宝贵的生命,欠你一个职位,”旧主的声音拉回雷甘的注意力,“对于这个国家而言,将军的职位太小。你拥有军队,可以做君主;我给你政治上的帮助。”

  “你要怎么做?”

  “等待,等待统治的动摇。有了漫长的生命之后,会习惯等待的。”

  “放屁,等着迪兰的国王死了,再扶我上位?”

  雷甘翘起脚,反手拉开书桌的抽屉,久经风霜的酒瓶和杯子呈现在面前,上面都有逆时针的火环纹样。

  “只要你答应,王位是唾手可得之物。”

  “少放屁,老东西,”雷甘骂道。

  旧主取出酒具,摆放整齐,拿起一个杯子把玩,深色的杯子与鲜红指甲相互映衬,为雨季的斗室增添色彩。

  “随便戳的东西还留着啊。是我给你的遗留不够生活吗?”

  “那是赌本,托你的福。”

  雷甘从旧主手中取走杯子,稳在桌面上,再拿过另一个,向杯中倒满酒液。此地似乎不再是当下的斗室,老人的栖身之所,而是旧日战场的营帐,前线的指挥室。闲聊也变成了磋商,关乎命运的存亡。

  “你意下如何?”

  “我可不干,”雷甘拍了拍大腿。

  “我不急于现在获得你的答复,”旧主拿起杯子,“你我很久没见了,有顾虑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想想那些秘密吧,永夜的巨龙,神灵殿堂的祭祀,北境的黑影。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雷甘心中一动,如果在十年之前,他恐怕要跳起来了。

  “我现在住在城南的小巷,和一个人类一起。我们缔结了契约,法术的、法律的。只要这个人类活着,我就留在迪兰。”

  “你改变了,”雷甘举起杯子。

  “我没有。”

  “有空的时候,我去看你。”

  “如果我急于求成,自然会送来让你无法拒绝的礼物。”

  “我明白”雷甘说,“致改变、致未来。”

  旧主举起杯子,黏土烧制的杯子相碰,杯口镶嵌的宝石交相辉映,清脆的响声和华美的色彩交相辉映。

  “在那之前,我们都不能死。”

  “感谢你分担我的忧愁。”

  旧主展露微笑,雷甘只有一种被坑害的错觉,这感觉并非来自直白的圈套或者暗中的诡计,而是来自他的好奇心。它带他走上神秘的道路,与魔君同仇、与神灵为敌、在漫长的神秘中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