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要去的。

  这次霁林不必悄悄前往,他是坐着马车光明正大的离开军营的。到了地方,只见满目白绸,周围寂静的可怕。

  跟在霁林身侧的阮星舒扫了一眼周围,就见站在此处的人或忧心忡忡,或满目愁容,又或是惊恐不安,真正为霁云的离世而难过的,并没有多少人。

  霁林神色冷寂,他走到华美却冰冷的棺材前,上了三炷香,阮星舒也学着霁林上了香,然后从旁边抓过一把纸钱丢进火盆里。

  阮星舒低声道:“一路走好。”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阮星舒转头一看,就见大皇子霁廷和三皇子霁风不知何时过来了,此时三皇子正冷冷地瞪着霁林……和他。

  阮星舒心说还真是冤家路窄。

  三皇子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情,正想上前生事,被大皇子霁廷阻止了。霁风迟疑了一下,最后愤愤一甩手,移开了目光。

  阮星舒微挑了下眉,这霁风一看就是暴躁无脑的类型,兄弟过世,不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就算了,还趾高气昂的想要在兄弟灵前生事,可真是愚蠢。

  霁廷倒还有几分理智,不过阮星舒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听闻霁云病了那么长时间,霁廷根本不曾去过琼安殿。

  在宫宴上,霁云受重创倒地,霁廷也未看他一眼,现在霁廷红着眼眶,做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也不知是在恶心谁。

  霁廷与霁风没待多久就离开了,阮星舒瞧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低声对霁林道:“我去去就回。”

  霁林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在宫中的地位比较尴尬,所有人都知道他与皇位无缘,但盯着他的人绝不在少数。

  阮星舒就不同了,在旁人眼中,他就是九霄云门派给霁林的打手,他消失个一时半刻,是不会引起太多的人的怀疑的。

  阮星舒悄悄跟在霁廷和霁风身后。走出很远后,就听那霁风愤愤道:“皇兄,你刚刚为什么拦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非给他一个难堪不可。”

  从霁林回宫以来,这霁风就屡屡生事,可惜他每次的耀武扬威,到最后都变成跳梁小丑,这霁风自然不服气。

  离开灵堂后,霁廷脸上悲伤的表情便一收,他用帕子擦了擦脸,轻笑一声道:“不必急于一时,我看那位的意思,是要……”

  霁廷做了一个灭口的手势,阮星舒看的清楚,他眉头一皱。

  那位?难道说的是沈克?

  阮星舒回想起那日宫宴,霁廷的表现尤为冷静,如此说来,他早就知道沈克的存在。

  阮星舒在心里啧了一声,难怪只有霁林被丢到了军营,霁廷与霁风却什么事都没有。

  不过霁林丢到军营做什么?他的生死皇帝又不在乎。难道是皇帝觉得他在宫中住着不吉利?

  看霁廷的意思,沈克是要除掉霁林,他是觉得霁林会给他带来威胁?

  阮星舒的神色有些古怪,他们一个是叱咤人魔两界的魔尊,一个只是半大少年,沈克会忌惮霁林?这怎么看都不可能。

  可仔细想想,阮星舒就理解了。

  皇帝虽已放弃抵抗,可沧澜洲拥有斗志与不屈灵魂的人肯定还是存在的,他们缺少的只是一个领路人。

  霁云已经不在了,大皇子,三皇子瞧着也跟他们的皇帝爹一样,早已没了斗志,只求自身安逸。

  霁林虽不得宠,可确实是不安分的因素,若他真的有心,到时肯定一呼百应,那时沈克就头疼了。

  阮星舒正想着,就听霁风阴冷道:“如此甚好,皇兄,到时候能把那姓阮的小子交给我吗,我要好好收拾他。”

  阮星舒眯了一下眼睛,紧接着笑了,亏他以前还想着怎么收拾着老三,现在看来,他这种人视为对手,简直是在侮辱自己。

  霁廷道:“只要这段时间你不生事,到时我自然会将那小子交给你。”

  霁廷这话说的随意,就好像在说中午吃什么一样。

  阮星舒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不喜欢霁廷了,这个人无论是说起他,还是说起霁林,完全是衣服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好像他跟霁林,不过是路边的一块石头,随便他踩踏碾磨。

  阮星舒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的捏了一下手指,忽然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那霁风得了保证,整个人都开心起来,笑的跟朵花似的。

  阮星舒瞧着霁风那个蠢样,心底忽然涌起一种其实他是什么绝色的大美人的想法,要不霁风怎么笑的那么憨。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阮星舒只觉心底泛上一股恶寒,他搓了搓手臂,就听那霁风道:“皇兄,是不是收拾了欧阳叶那老不死的,就可以……”

  霁廷脚步忽地一顿,并转头看了眼周围,霁风道:“皇兄,你不必这么谨慎,我看过了,此处没人。”

  霁廷眉头拧着,片刻后才低声道:“不可放松警惕。”

  霁风撇了下嘴,他知道霁廷一直觉得他修为不强,沉默片刻,他放低了声音道:“昨晚不是就派人去了,怎么现在还没有结果?”

  霁廷又看了眼周围,说道:“回去说。”说着匆匆离开了。

  望着霁廷,霁风的背影,阮星舒修长眉宇微拧,霁风方才提到的欧阳叶不就是欧阳老先生?他方才提到的收拾是什么意思?

  阮星舒匆匆折回灵堂,目光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果真没发现欧阳老先生的身影,就连欧阳明静也不在此处。

  回想起霁风话音里包含的杀意,阮星舒心中有些焦急,他转动头部,目光穿过人群与灵堂前的霁林撞在一处,他忽然想到一事。

  二皇子重伤期间是欧阳老先生负责照顾的,欧阳叶是与二皇子走的最近的人。那调查沈克身份的事,会是欧阳叶做的吗?他与二皇子是站在一起的?

  虽无证据,但阮星舒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个猜测是真确的。

  现在二皇子走了,皇帝自然要清缴他背后的势力。这么想着,阮星舒的脸色沉了下来。

  霁林注意到阮星舒的脸色,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阮星舒便将这件事跟霁林说了,霁林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两人离开灵堂,上了马车后,在半道上打晕车夫又悄悄折回京都,当他们赶到欧阳府上的时候,从外面看只见一片岁月静好,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阮星舒低声道:“是结界。”

  有人将欧阳府罩上了一层结界,使人窥不见府内的真实情况。

  阮星舒在九霄云门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爱逃课,不喜读书,但真实情况是他看书快,且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不仅如此,他看的书庞而杂,各种乱七八糟的书都会翻看,这种结界他有法子破解。

  阮星舒,霁林破了结界闯入欧阳府的时候,就见院内躺满了尸体,血流遍地,战况可谓十分激烈。

  欧阳明静背对着阮星舒跟霁林,正将欧阳老先生和一群妇孺护在身后,在他身侧,还有几名欧阳府的护卫,全都浑身带伤。

  阮星舒瞧了一眼将欧阳明静他们包围起来的人,心说果真是皇帝的人。

  院子里的人对阮星舒和霁林的突然闯入都十分惊讶,阮星舒踢飞散落在脚边的一把剑,染血的长剑裹夹着强大的灵力呼啸而去,直接将包围圈撕开一条口子。

  阮星舒跟霁林趁此时机,闯了进去,那条口子撕/裂的更大了。

  欧阳明静闻声转头,阮星舒看见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横贯欧阳明静的眼部,那道伤口正不停的在往下流血。

  阮星舒心里一惊:“你的眼睛……”

  听到阮星舒的声音,欧阳明静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他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经过一夜激战,欧阳明静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

  霁林在旁边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欧阳明静更愕然了,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阮星舒跟霁林护着欧阳府上幸存的人一路杀了出去。

  那些人紧追不舍,阮星舒他们护着一群人,对方又人多势众,躲得十分艰难。

  天色很快暗下来,欧阳明静目不能视,阮星舒跟霁林对京都的大街小巷又不熟悉,最后竟走入一片死路。

  阮星舒道:“没办法了,拼一把。”就在这时,一块碎石砸到脚边,还滚了几滚。

  阮星舒转头一看,就见不远处的破旧房舍旁蹲着一个人,蓬头垢面的,但那双眼睛他十分熟悉,是傅凡朗。

  看见傅凡朗,阮星舒心中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傅凡朗在京都流浪了这么多年,对此处肯定十分清楚。

  阮星舒打了一个手势,带着这些人走到傅凡朗所在的位置,就听傅凡朗道:“屋子里有个地窖,你们下去,后面的交给我。”

  对于傅凡朗此人,阮星舒还是信任的,时间紧迫,他也不废话,带着人就下去了。

  下去后阮星舒回头看一眼,就见傅凡朗身法灵活的引得那些人去了他处。阮星舒挑了下眉,心说实实力不弱啊。

  阮星舒他们下去很快,傅凡朗也回来了。

  阮星舒固定好井盖,扯下覆面的巾帕,说道:“大叔,还真是有缘,多谢仗义出手。”

  傅凡朗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翻了个白眼:“叫谁大叔呢,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阮星舒自然是不信的,正想说话,就听有人叫道:“老爷,你醒了?”



  欧阳明静也道:“祖父。”

  欧阳老先生幽幽转醒,阮星舒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傅凡朗也十分有眼力劲儿,退到远处去了。

  上次宫宴上见到欧阳老先生他还精神抖擞,今日再看,就见老人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死气,显然是受伤颇重,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欧阳叶的目光扫过面前众人,当看到欧阳明静脸上狰狞伤口的时候,眼底浮现出一抹痛色:“明静,是祖父对不住你。”他满脸心疼,可脸上并无后悔。想来再有一次机会,他仍会这么选择。

  欧阳明静摇摇头,泣然道:“孙儿明白,祖父,您没有错。”

  从欧阳叶祖孙俩的谈话中,阮星舒才知道,欧阳叶真的在为霁云做事,而欧阳明静并不知道这件事。

  阮星舒还从欧阳老先生的口中得知了一个让人更加毛骨悚然的消息——二皇子霁云的死有蹊跷。

  欧阳叶说的含蓄,阮星舒却明白了,他只觉浑身发冷。

  皇帝竟然丧心病狂到连亲骨肉都杀的地步,但转念一想,皇帝既能弄出一个什么月姬替沈克打掩护,这般贪生怕死之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欧阳叶伤的颇重,并没有来得及交代太多就走了。老人家虽离世,可他留下的却是不屈的意志。

  欧阳府上的人悲恸万分,可也不敢大声嚎哭,只能将哭声憋在嗓子里,这样反而让人觉得更难过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饶是阮星舒再能说会道,也束手无策。他看了眼身侧的霁林,就见霁林神色冷峻,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骨节都看的十分清楚。

  阮星舒搓了把脸,决定还是不打扰他们,他起身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发现这地窖的面积挺大的。

  傅凡朗在稍远的地方,正靠在一口破缸上,阮星舒走到近前,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正在饮酒。

  傅凡朗的扮相和上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只是手中多了一个酒葫芦,落魄之余,倒是有点像个邋遢的世外高人了。

  阮星舒刚刚走近,傅凡朗就将酒葫芦递了过去,阮星舒接过去喝了一口,长出了一口气:“爽快。”又说:“你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

  傅凡朗将葫芦接过去,哼唧道:“早年买的房子。”阮星舒心说那肯定是很早之前了,这地儿都荒的像个鬼屋了。

  傅凡朗看了阮星舒一眼,说道:“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做?逃吗,我可以帮你们安排路线。”

  阮星舒一哂,就听霁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烦请傅公子照顾他们了。”说着递了几锭元宝过来。

  傅凡朗眯了一下眼睛:“哦,你们是去哪儿?”

  霁林道:“回军营。”

  这样的回答,也不知傅凡朗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总之,他怔了一下。

  阮星舒起身拍去身上沾染的泥土,笑道:“不愧是小师弟,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傅凡朗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元宝,目光沉沉的看着霁林:“你们可想好了,这一回去,等着你们是什么,你们心里应该清楚。”

  虽说霁林跟阮星舒今夜蒙面行动,那些人抓不到证据,可霁风跟欧阳叶都出事了,下一个处理的会是谁,他们心里都清楚。

  霁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冲傅凡朗一拱手,转身往出口的方向去。

  阮星舒跟上前,走的时候还不忘冲傅凡朗抛了一个飞吻:“叔,别担心。”

  傅凡朗大怒,丢了个元宝过去:“臭小子,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大叔!”

  阮星舒哈哈大笑,他身姿利落地出了地窖,过了一会儿,还不忘探头道:“别担心,等我们的好消息。”

  傅凡朗道:“我倒是盼着收不到你们的任何消息。”至少这样,他还能骗骗自己他们是安全的。

  傅凡朗的一颗心并没有悬多久,三天后的深夜,一场大火自京郊外的军营燃起。

  这场“大火”一路蔓延至宫中。

  阮星舒跟霁林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使得那些官员与他们一条心,逼迫皇帝不得不对沈克动手。

  至此,沧澜对魔族正面宣战。

  沧澜洲总算是燃起了一丝星火般的希望。

  **

  结束了回忆,阮星舒还有些感慨:“那个时候我真没想到霁林会成为皇帝。”

  欧阳明静笑道:“陛下深得人心,是一位贤能的君主。”

  阮星舒淡淡一笑,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阮星舒注意到手上的天影戒,忽道:“对了,你我在青云殿初次见面,你是靠这枚戒指认出我的吧。”

  欧阳明静点头。

  阮星舒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将戒指给我?”

  欧阳明静道:“陛下离宫数日,我知道他是去紫阳山了,而且天影戒乃是历代帝王的随身之物,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除了你,我想不出陛下会将天影交给其他人。”

  阮星舒眨眨眼,接着意识到什么,愕然道:“他竟然跟你说……”

  欧阳明静道:“性子再冷的人,有时候也是需要倾诉的。星舒,陛下对你一往情深,你们能走到现在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

  听着欧阳明静认真的语气,阮星舒微怔,他转着无名指上的天影戒,良久,轻声道:“我知道,我不会负他。”

  *

  阮星舒“病”好之后,青云殿比以前更热闹了。

  收到消息的傅凡朗还特意提了酒来看阮星舒,想要报那夜落英殿的仇,不料最后喝趴下,又被抬回去了,可谓十分丢人。

  因为团团的失误,阮星舒想要保持清醒就要借助酒的力量,关键阮星舒碰到酒就没什么自制力,尤其是现在没什么事情,他一天到晚身上都带着酒气。

  一天两天还好,霁林怜他刚刚恢复,时间久了,就不行了。

  霁林以喝酒伤身为由,直接禁了阮星舒的酒。阮星舒哪里肯依,最后好说歹说,还是阮星舒做出让步,表示一餐只饮一小杯,只求保持清醒,绝不贪杯这才作罢。

  这天阮星舒来了兴致,拉着团团在院子里比划起来。

  团团一个小糯米团子,不仅走路不那么稳当,竹剑都快有他高了,再想将剑挥舞起来,就更吃力了。

  宁宇在一旁看着可急坏了,虽然他知道了团团的身份,也相信阮星舒说的团团“皮实、抗揍”是真的,但他照顾了团团一段时间,就是心疼啊,还好欧阳明静来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