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锦衣不带刀>第85章 可怜之人

  雨势磅礴,仿佛将天要下穿了似的,窗户在雨水的敲打下嘎吱发抖。

  没心没肺的和四本要闭上眼睡过去了,可大概是被陆铮鸣绷紧的情绪所感染,不自觉地睁开朦胧睡眼,咕哝了句:“怎么了?”

  陆铮鸣竖起手指在他唇上比了个“嘘”。

  和四眨眨眼,感觉压在唇上的那根手指糙得很,但又灼热得异常。他抿了抿嘴唇,忍不住,舔了一口……

  陆铮鸣:“……”

  即便知道眼下不是浮想联翩的时候,陆铮鸣脑子里仍是止不住划过一些很不适宜的想法。

  他喉头不动声色地上下动了一动,极有忍耐力和威慑力地瞥了一眼和四。

  和四的眼睛在闪电划过的窗下又亮又无辜,仿佛完全不懂陆铮鸣的意思。

  蔫坏蔫坏的,陆铮鸣突然觉得自己对和四目前的评估可能有些错误。

  噼里啪啦的雨声完全掩盖了夜幕下的声响,但陆铮鸣的双耳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窸窣的,隐秘的,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那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应该属于某一个他所熟知的组织,来意尚且不明,但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总归是让人觉得来者不善。

  陆铮鸣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豹,潜伏在窗下聆听片刻,便对和四作了个躲藏好的手势。

  躲好不过是自欺欺人,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这个小院理应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或者这座院子之外的村落都已经是别人的掌中鱼肉。

  陆铮鸣没有在风雨中嗅到血腥味,但雨水太大,再浓的血味也会被冲淡。他无法评估现在外面的情况,只能尽可能地保全和四。

  除了他之外,家里还有个赵精忠,陆铮鸣猜想和四身边的四大护法于情于理也该在附近,走不了多远。

  东厂和锦衣卫不太一样,锦衣卫是能者居上,人踩人往上爬;而在上一任老厂公手里的东厂,倒有点世袭的味道,忠心耿耿得像个铁桶。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来者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连和四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愣了一下,转动眼珠子疑惑地看向陆铮鸣。

  陆铮鸣微微蹙眉,拇指已经将刀按出半寸。

  半寸的刀光,映出他淡漠又锋利的眉眼,杀意慑人。

  到了这个时候,赵精忠也没有动静,让陆铮鸣一时间摸不清现在的形势。

  卧房的门突然在此刻响起,咚咚咚,彬彬有礼的三声。

  在这个野生人静的时分,简直和鬼叫一样吓人。

  和四轻轻“咦”了一声。

  陆铮鸣瞬间抓紧了他的手。

  “还没歇下吧,醒着就出来吧。”

  慢悠悠的声音,让和四瞪大了眼睛,又轻轻地“呀”了一声。

  陆铮鸣:“……”

  片刻后,堂屋里人头无声攒动,和四束手束脚,战战兢兢地挨着陆铮鸣站着,漆黑的眼珠子东飘西飘,就不敢往上看。

  坐在上首的人慢条斯理地捻着茶盏撇着沫子,瞟见了和四的小动作,“嗯哼”了一声,冷不丁喝道:“站直了!”

  和四脊梁骨从上到下抖了一遍,眼睛不敢飘了,陆铮鸣不敢靠了,赶紧麻溜地站成了根木桩。

  上首白发苍苍的老者面上无须,眉毛和头发一个花白色,脸上皱纹叠起来一层接一层,直接将本就不大的眼睛给埋没在了皱纹里。

  虽然那双眼睛小的快瞅不见了,但是一扫过去仍是像刀刮似的,将和四刮得脸皮生疼。

  至于陆铮鸣,那就不是刀刮了,是挫骨扬灰。

  和四两股战战地站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壮汉间,心里头有点虚。

  再看自个儿原先的头一号狗腿子赵精忠,此刻也和只鹌鹑似的萎缩在那老头下方,心里更摸不着底了。

  他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敢吭声开口,只得硬着头皮道:“听说你是我干爹。”

  老者:“……”

  赵精忠乃至众人:“……”

  “唉。”老人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骂道,“你这个小废物!把咱家的心血给拱手让人了不说,自个儿还差点一命呜呼嗝屁了,你让咱家日后入土该如何面对先皇?”

  “啊?”和四一脸茫然。

  陆铮鸣神情不动,仿佛浑然未听见老人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老者看着和四的眼神,像看一头养坏了的猪猡,十分痛心疾首。

  而“猪猡”和四心惊胆战地分析了一通老者的话语,磕磕绊绊道:“不是,您的意思是您是我干爹,那、那个先皇是我亲爹?”

  顿时,他看向老者的眼神十分复杂,不可描述。

  在场所有人:“……”

  求求您快闭嘴吧!

  老者手一哆嗦,险些将茶盏给摔在地上,他抬起埋没在皱纹里的眼睛,带着几分探究,几分狐疑地端详和四。

  和四也一脸无辜地回望他。

  两人的视线在湿冷的空气碰撞在一起,闪电劈空而下,谁也没瞧清两人的神情。

  倒是离得近的陆铮鸣将和四的脸色收入眼下,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无喜无悲,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的胆怯、畏惧,好像一尊泥胎木塑,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悲凉。

  陆铮鸣心一惊,那种不安愈发明显浓烈。

  他不自觉用力握住和四的手,这一握他才发现和四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

  于是,陆铮鸣更用力地握住了他。

  那种力道立刻让和四细皮嫩肉的手腕印下一道红痕,可是他没有挣开,近乎温顺地任由陆铮鸣抓着他,仿佛这样便能将他从茫然与无措中抓回来。

  老者忽然笑了。

  他一笑,周围的硬汉就想哭了。

  按照以前这位老人家的习惯,他这么一笑,多半是有人要倒霉,见血了。

  可叹自从东厂换了少主子当家做主,他们这群人皮肉松了许多。少主子人美心善,不会和老厂公一样动不动就在自家地里喊打喊杀,也没什么例如“剥皮”“炖肉”之类的特别癖好,以至于让他们乍一见到老厂公阴森一笑,差点给吓尿了!

  “你们都退下。”老者一挥手。

  瞬间,堂屋里退的干干净净。

  赵精忠眼睛都快向陆铮鸣眨抽筋了,奈何姓陆的一心向死,岿然不动。

  赵精忠只得作罢,退到大雨磅礴的屋外,看着院子里的一亩三分地,想着该给姓陆的挖个什么样的坑,方便一会埋尸。

  “你小子年岁没长多少,心眼倒是长了不少,竟然敢和你干爹耍心眼了?”老者并不将陆铮鸣放在眼里,慢悠悠地捻着茶盖儿,“咔嚓”茶盖碎了。

  和四脸色被一道道闪电照得惨白到近乎透明,可是眼神却意外的平静,他说:“没有,也没想起来多久,也没想起来多少,只是最近脑子里多出一些零碎的事情。”

  陆铮鸣没多少意外,反倒心踏实了一些,果然如此。

  是的,果然如此。他是和四嘛,和四就是这么一个对谁都不能完全放心,可又总是有一寸不合时宜的心软的人。

  他忌惮防备每一个人,包括他陆铮鸣。

  可是又总会对留给他一寸柔软的心肠,就像他留下了陆铮鸣陪他,又像他病重垂危时却仍然选择铤而走险带走了小皇帝。

  真是个可怕又有些可怜的人,陆铮鸣突然想,和臻给每个人都留了一寸心软,那他又哪里来那么多精力来解决这一点心软背后的烂摊子呢?

  所以不得不殚精竭虑,不得不日夜忧思,不得不把自己拖垮到现在这个地步。

  陆铮鸣原本坚硬冰冷的心,忽然也融化了一般,所有的温情与温度都淙淙流向了和臻这二字,将它团团包围,妥帖护住。

  老者闻言面露一丝诧异,像是头一次见到和四这个人一般,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忽然觉得眼前的青年面容有些陌生,他端详了半晌叹息一声:“原以为你这泥菩萨心肠和先帝有些像,可这体内终归是流了一半别人家的血。不大像,不大像,不大像。”

  他连说了三个“不大像”。

  和四始终眉目平静,或者说透着一丝“恹恹”,说到现在他仍然紧紧反握着陆铮鸣的手指,他的神情与他颤抖的指尖仿佛完全不是一个人:“您已经将我丢在这自生自灭这么久了,现在突然找过来又是为什么呢?”

  “你在埋怨我?”老者挑眉。

  和四平淡地摇摇头:“没有,我没有无能狂怒推卸责任的习惯,落到这种境地应该纯属我咎由自取。”他沉思片刻,“也不完全对,虽然没有完全记起曾经的事,但既然过去我差点把自己给玩死了。那现在这种境地,应该说比以前的日子舒服多了。”

  他耸耸肩:“我觉得现在挺好的,要不然您还是回去叭?”

  于是,他就被老厂公给砸了:“小畜生!”

  但陆铮鸣出手快,在被砸了一脸血之前,将那个破杯子挡了下来,所以脸色只溅了些茶水。

  和四有些委屈,但看着勃然大怒,口吐“芬芳”的老头子,只好委屈地瘪瘪嘴。

  不想,有人抚上了他的脸,拇指一点点揩去他额角茶水。

  姓陆的脸色显出几分严峻,可动作却很轻柔,擦完了还问了句:“没事儿吧?”

  哦豁,和四心想,完了。

  他要是小畜生,那姓陆的马上就是头死畜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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