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后,陆铮鸣非但没有滚蛋,反而乘着和四的青壁小车,与他一同悠悠地颠向了风雪弥散的夜色深处。
原因无他,也不知是岳钟或者哪一个锦衣卫千户大人良心发现,居然派了轮值的人来和陆铮鸣换班。
虽说和四为了低调行事,捡了一辆最朴实无华的马车出行,但是锦衣卫的鼻子比狗还灵,尤其是针对东厂这些狗太监们。八百里外八成就嗅到了味道,这不,轮班的锦衣卫隐匿在角落里伸头缩脑地正朝着这边看来吗?
以陆铮鸣的身份,玩忽职守问题不大,但要是和东厂的阉人暗中勾结,私相授受,那便是罪可当诛。
故而,赵精忠那头给了信号,和四眉梢重重一抖,到底没将姓陆的踢下车去。
陆铮鸣侥幸没滚下美人车,自然心中略有得意,但得意归得意,脸上却是滴水不露。小车里的碳头烧得太足,他将小窗拉开了一条缝,嗖嗖地冷风钻了进来,将他快被美色迷昏了头也吹醒了几分,他挑眼看了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督主这是要去司天监?”
已经快打起盹的和四勉强睁开了眼,循着那条缝瞅了一眼,不愠不火道:“哟呵,这都能看出来,路道挺熟的呀。”他枕着个软靠,慢慢道,“我记得你不是京城中人吧?”
陆铮鸣将那条缝又拉紧了些,他记得这人身体一直不大好,稍微着点风寒就头疼脑热,他心里啧了一声,难养得很,他不慌不忙道:“你也为免太小看我了,我到底是在北镇抚司里当差的。平常走街串巷稽查拿人,下得功夫可一点都不比你们东厂少。”他双手平摊在空中向左右一抹,仿佛抹开个偌大的燕京,随意指了两点,“别说是燕京地图,今儿哪家门前多了两石狮子,前儿这条巷子里头多砌了一堵墙,我都得了如指掌。保不齐,哪一天任务失了手,免得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死路里。”
他一边侃侃道来,一边朝和四一笑,英俊的眉目似是在灯火下熠熠生光:“督主执掌东厂,应是明白的。”
和四端详着他两手一划,画出来的“燕京”,忒坦然地摇摇头:“不知道。”他矜持地捧起茶了饮了一口,“本座一上任就是东厂提督,委实不太清楚下边人平时的办案细节。”
陆铮鸣被他明里暗里挤兑了一通,倒也不生气,甚至还真挚地发出邀请:“督主要是不明白,下次可以和我一同出去走一遭,便明白我们下边人的苦处了。”
他声音不高,可能是被车里暖气熏着的缘故,还带着一丝让和四浑身不自在的亲昵,尤其是这姓陆的格外咬重了“下边人”三个字。
和四挑开了耷拉下来的眼帘,两人的视线碰撞在袅袅烟气里,轻松暧昧的氛围在这一刹间拉成了一张紧绷的弓,而两人的眼神是绞杀在一起的弓弦,谁也互不相让,谁也不肯退步。
陆铮鸣先行打破了沉寂,淡然道:“督主想问什么便问吧。”
和四抚摸着腕上的碧玺串,也不和他啰嗦:“锦衣卫事先知道云王此次送先帝的皇子进京吗?”
陆铮鸣丝毫不拖泥带水回道:“不知。”
和四又问:“上一次东平坊走水案死的那几个晋人,和这次的事有关联吗?”
陆铮鸣干脆道:“可能有,但是详情我一个百户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和尚未进京的藩王有关。”
和四在心里骂了一句娘,说了等于没说,今日先帝的遗子突然现身,必然是与藩王有关。
和四点头表示姑且信他,又问道:“那你们锦衣卫和京外的藩王可有联系?”
陆铮鸣略一沉默,没有回答而是点头示意。
和四注视着他瘦削的脸庞,这张脸太擅长隐藏情绪,除了流露出的对他那点非分之想,现在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端倪,让人无法分辨他所说的真假。
陆铮鸣见他沉默,坦然地直视和四双目:“督主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和四抬手松了松扣紧的压领,忽然道:“我问你,你真得是秦岭人氏吗?”
陆铮鸣目光几不可见地锐利了一瞬,他静静地看着和四,忽然轻笑低声道:“督主怀疑我是晋国的探子?”
和四这回也坦荡无比地点头道:“是。东平坊一案中参与其中的锦衣卫都死得干净,唯有你一人活了下来。”
陆铮鸣泰然自若道:“所以呢?”
和四实在从他脸上揪不出一丝心虚,也只好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希望你不是。”
姓陆的可以是锦衣卫,也可以是带着抱大腿的目的来故意接近他,更可以对他还有点别的居心不轨,但绝对不能是晋国人。
和四心道,他娘的跨阵营恋爱已经很辛苦了,再来个跨国之恋,还是跨敌国之恋,他一个单纯不经世事的小太监哪吃得消啊?!
两人一番别有居心的交锋,伴随马车突然停行戛然而止。
外头的风雪声不知何时无影无踪了,连带着钻进窗缝里的寒气都似伴随风雪一同消失。
奇异的花香悠悠地乘风而来,在数九寒天里不免让人心生诧异,这个时节哪里来这样甜美的花香?
赵精忠在外道:“督主,司天监到了。”
陆铮鸣与和四对视了一眼,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在这一眼间又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和四轻哼了一声:“起开。”
两人先后下了车,下车之后和四茫然地看着挂满灯笼的牌坊,牌坊下花树相交,灯花相映,好不热闹。若非风灯上残留的积雪,和四简直怀疑自己这一路从隆冬走到了暮春。
他惴惴不安地问一旁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小道童:“二狗,你师父今儿大婚?”
事有反常必有妖,这老妖道一反常态突然作妖,不是大婚那就是他大燕要亡啊!
“……”名叫二狗的道童怨怼地看了一眼和四,“督主有所不知,今日师父有故友来访,师父一时高兴便张灯结彩,以示欢庆了。”
和四心下顿时一松,不是大婚就好,要不以眼下他的财力,恐怕只有让忠忠和报国两人去街头唱个二人转才能挣出份随礼钱了。
既是友人来访,想必今日是不宜拜见了,和四瞅了一眼红得快赶上喜堂的司天监,也不多耽搁:“那我明日再来便是了。”
道童连忙道:“督主留步,师父今日虽不便见客,但是命我留了口信给您。他道‘,假凤不鸾,风雪如晦,东曦尚迟。”
和四懵头懵脑地听着这四句似谶非谶的话,特别想好好问了一问二狗:你们师父到底是从哪里觉得我这么有文化,能听懂你们神棍之间的暗号的???
可是当着陆铮鸣的面,他很难拉下脸来表现得像个无知青年,只好一脸高深的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国师。”
谢你奶奶个腿,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说人话不好吗???
二狗朝他行了个道礼,正迈开小短腿进牌坊,忽然看见陆铮鸣时目光一顿,小脸上掩不住讶然之色,喃喃道:“这是……”
和四与陆铮鸣同时看去。
他想再说什么,却听见茫茫然的夜幕里传出一声纳音国师的叱喝:“二狗!滚回来吃饭!”
二狗:“……”
和四与陆铮鸣:“……”
二狗嘤咛一声,只好挂着一张苦脸,哭唧唧地小跑进了灯红花娇的迷阵之中。
和四一头雾水地望着那一片火红花海,心下揣摩着那四句话,一转头却对上陆铮鸣沉凝的脸色,他不觉问道:“怎了?”
陆铮鸣沉吟片刻后缓缓道:“那几句话,听上去好像不大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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