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夺情策>第74章 悠悠江水,灯火照天

  无争被顾情一唤,吃惊地回过头。

  詹星若动作甚是麻利,已经关上门走了,无争转过身,咬牙切齿道,“我管你?想得美!”

  顾情哼笑一声,“闻说太子胸怀博大,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无争摇摇手指,“我待世人皆是如此,只有你是例外。今天药也在这,粥也在这,你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我是后了悔救你。”

  “太子殿下,我已经命不久矣,你何必跟我较真?”顾情问道。

  无争一听,走过去一屁股狠狠坐在顾情床上。“你说得对,顾老板。你既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别再坑害无辜了。”

  “太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顾某坑害谁了?”顾情笑了笑。

  “阿离自小和我在一起,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现在这样还不是你害的。”无争愤怒道。

  “太子这是哪里话。你本也没见过军师几副样子,所以才惊讶罢了。我若是你,能与军师朝夕相处十几年,一定会花时间好好关心关心他。免得最后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还乱吠丢人现眼。”

  “顾情!”无争站起来,拳头已经抬起,牙齿咬得作响,顾情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深知不能下手打他,便举着拳头等气咽下去。

  “顾某字成渊。”顾情一下笑起来,“这情字,是留给家里人念的。太子这么讨厌我,就免了吧。”

  无争深吸一口气,站直,拍了拍衣服,“好,顾成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但是我先和你说好,你要是能活过来,就快点走,别赖在我太子府。”

  “能走我早就走了。”顾情道,“你这小地方还不够留住我。”

  无争点点头,“随便你怎么说,顾府好你就赶紧回去。”

  “太子别生气,你这倒是有值钱的东西,让顾某一直求之不得。”

  “我不跟你废话。”无争道,“门口有侍女,你要做什么就唤她。休想我伺候你。”说完便转身出门了,将门摔得山响。

  一顿争吵之后,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顾情自己费了好大的劲才躺下,隔了一会又想坐起来。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撑起自己的身体。

  顾情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痛痛快快地哭过,好像十年前还是孩子的时候,为了一颗糖哭泣,可以不管别人怎么看,就大声地哭,去发泄情绪。但是后来母亲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有泪不轻弹。

  一晃十年。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四下无人的夜里,最让脆弱有机可乘。

  那半块玉佩,詹星若已经帮他系在腰上了,顾情握了握玉佩,擦干脸上的眼泪,一手捂着腰,一手把着桌子,一点一点站起来,小步挪到门口。

  一开门,侍女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见顾情出来,忙赶过去搀扶。

  “对不起顾老板,对不起。”侍女低头道,从顾情送米给月渚的时候开始,太子府的侍女就已经听说过他了。一直想象这顾老爷是个什么样子,今日突然见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过两个夜晚,顾情就已经折腾得瘦了一圈,侍女自然不知道他以前的样子,只觉得这病把顾老爷缠得不轻。

  詹星若给顾情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服,侍女倒觉得这病恹恹的顾老爷,有几分说不出的俊美。

  “您,您怎么出来了?”侍女一时结巴。

  顾情待下人一向温柔,便笑了笑,摆摆手,“我想出去走走。今天是十五吧?”顾情问。

  “是。”侍女点点头。

  “这里可也放河灯?”顾情问。

  侍女想了想,“落华寺附近有条河,十五的时候都在那边儿放灯。”

  “远吗?”

  “不远,很近,我扶您去吧。”

  “啊,不必。我想自己走走。”顾情一笑,宛如流水淌过侍女的心里,“那,那您这样,能走吗?”

  “谁知道呢,麻烦你帮我拾个能拄着的东西来。”

  “好。”侍女应道。

  无论什么季节,月渚夜晚的风总要染上几分凉意,顾情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乘风侯被召回京城,难得留一夜,就带着他和母亲一起去了落华寺,但是那时候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一家三口拜拜佛便回去了。

  一下离开太多年,顾情都已经记不得落华寺到底在何处,又到底有没有河。

  他顺着人群走去,落华寺比他记忆中的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顾情站在河边,岁月随着河水一波一漾,过往繁杂的记忆纷纷剥落,只留下一些模糊的身影。

  乘风侯在河对岸,母亲在河对岸,太傅在对岸,小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的自己也在对岸。

  “父,父亲…”顾情朝着对岸走去,一步淌进河水里,冰冷的河水温柔地怀抱住他的脚踝。

  一觉醒来,自己身中剧毒,前途未卜,国家危如累卵,奸臣当道,爱人就依偎在旁边,他却不敢触碰。

  “父亲,我该怎么办…”顾情朝着乘风侯走去。

  对岸的乘风侯,扛着杏花酒,嘴里叼着草叶,不正经地笑着,“多大了还让我给你想办法?”他似乎在问着。

  顾情笑了笑,听见乘风侯在那边喊他,“憋回去哭什么!丢死人了”

  顾情还是笑,“父亲,怎么这么多年不曾回来看儿子一眼。”

  “回去回去!”乘风侯在那边使劲挥手。“你一个男的我看你干什么。”他道。

  顾情伸手抹了抹脸,“父亲为什么不告诉儿子,为什么非要瞒着我不可…”冰冷的河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顾情,他一点点越走越深。

  “你懂个屁。”乘风侯道,举着枪对着顾情,“啧,赶紧回去,谁惯的你臭毛病,不听你爹的话了?”

  顾情停下脚,愣愣地看着河对岸,已经十年没再听见过父亲的话,要留住忘了父亲都说过什么。

  他想了想,唯一能记得的,是乘风侯和他说,“第一不忘国,第二不负卿。”

  “看你那点出息,多大点打击你就受不了了。”乘风侯笑道,“替我把章继尧的脑袋割下来,让我看看太平盛世什么样子。你能不能行?”乘风侯对顾情喊道。

  一阵大风吹过,彻骨凉意从顾情身体里流过。

  “第一…不忘国,第二,不负卿。”顾情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反复地念道。大仇未报,山河未定,生在大动大荡却未见大一统,何等憾事。

  风过,河对岸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顾情站在河水里,朝那边望去,两行热泪顺着脸颊落进河里。

  爱恨随波翻涌,时而澎湃时而静息。

  “喂!你!听见没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划破寂静,顾情还不知道在叫他,只听见生后传来踏水的声音,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握住了他。

  他这才诧异的回过头,发现女孩正竭尽全力的想把他拉到岸上,河边聚满了人。

  顾情本也无意寻死,女孩牵着他,他便跟着走了。

  上了岸,女孩一下坐下来,大口喘着气,“你怎么了呀?”她问道,声音清脆,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口音,字字都带着异乡的味道,像某一种未知的悦耳乐器。

  “对不起。”顾情低头道,发现自己身体已经湿透了,他站着费力,便也坐了下来。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女孩一笑,“傻了呀你?”女孩拧了拧身上的水,“我看你这样子,你是个书生吗?”

  顾情转过头看看她,这女孩一身锦绣,一看便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溜出来玩了。

  顾情也无意与她多说,便点了点头。

  “你愁什么呢?”女孩问,“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发愁,跟我讲讲?”

  顾情笑了笑,公子弯弯眸,如水如月诉千愁,他微微扬起头,“我的愁呀,我愁…百无一用是书生。”顾情道。

  女孩其实也是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竟然不知该为何被这“书生”的一笑弄红了脸。

  “你不能这么想。朝里面当官的多少都是书生。”女孩说,顾情转头看看她,眯起眼睛笑,“我明白,今天谢谢姑娘了。”

  “哎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用谢我。”女孩摆摆手,却难藏脸上的笑意。

  风吹着河水,吹着杨柳,吹着少女丝丝缕缕的心事,吹着顾情沉重的仇怨。

  卖河灯的老妇人走过来,低头问顾情,“公子要不要来一盏河灯?”老妇人说,“祈求平安,丰收。”

  顾情点头,笑应道,“好,我要四盏。”

  一盏母亲,一盏父亲,一盏太傅,一盏三儿。

  “我,我也一个!”女孩凑过来。

  老妇人挑了一盏给她,可女孩掏来掏去,才发现自己没带钱。

  “我…”女孩有点尴尬,停下来。

  顾情轻声道,“那就给我五盏。”他付了钱,从老妇人那接过灯,送了一盏给女孩。

  “看不出来你还挺大方的。”女孩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道。

  “小姐愿意进这冷水救小生的命,小生也自然愿意为小姐买一盏。”

  女孩笑了笑,问道,“可否问你,为什么买这么多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