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夺情策>第60章 塞北孤沙,前尘忆梦(下)

  陈江点了个头,就走上去了,拘谨地坐在顾怀风旁边,将军的案子长一点,刚好坐下两个人,“自己吃,我给你喂嘴里啊?”顾怀风小声问道。

  陈江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对这个新来的章将军甚是抵触,自然也没什么胃口,“我知道了。”他悻悻地答。

  表面上顾怀风举着碗,开怀畅饮,好像他碗里的是水不是酒一样,背地里用手轻轻拍了拍陈江的腰,趁宴席正热闹,小声对陈江说,“赶紧吃,下顿没肉了。回头我收拾他。”

  陈江被顾怀风的这一拍拽回了神,本以为乘风侯很欢迎这章将军,没想到跟他一样,都觉得章将军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让他心里稍微舒坦了点,才端起碗吃起来。

  陈江虽然在军中的时间不长,但也马马虎虎地学会了喝酒,迷迷糊糊地随着人群喝了不少酒,等结束的时候已经脚下发飘了,顾怀风见状一把将陈江的胳膊夸到自己脖子上。

  刚往下走了两步,就被章继尧堵住了去路,章继尧笑了笑,行了个礼,“我替侯爷送他回去吧。”

  陈江听见章继尧的声音,费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顾怀风搂在他腰上的手用力捏了捏。

  “不麻烦了,小东西怕生。”顾怀风笑了笑,就侧身从章继尧身边走出去了。

  大西北的夜晚格外的凉,吹了点风,陈江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我头疼……”陈江碎碎的说道。

  “那可不行,你得快点清醒。”顾怀风带着笑,立刻回应。

  “怎么了?”陈江问。

  “夜晚恐怕不太平了。”顾怀风应着。

  “你要干什么!”陈江本能反应地浑身一紧。

  “什么我要干什么。”顾怀风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刚才喝酒的时候哨兵给我的消息。今晚可能要打仗,你自己找办法清醒点,不然打起来没人管你。”两人说着也到了陈江的帐里,顾怀风往前一送,将陈江扔在了床上。

  夜晚几个时辰匆匆而过,顾怀风还和以前一样,躺下就睡,丝毫看不出心里有事的样子,按他自己的说法,枕戈待旦的年头多了,已经学会踩点了,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起来。

  蛮夷披着晨曦越过了大山,还没打过来,顾怀风就被一声刺耳的哨声惊醒了,他走出去,军营里里外外都已经忙碌起来,全副武装,他向四周扫了扫,只见章继尧端着枪,站在将军台上发号施令。

  顾怀风刚一回头,就看见了急忙跑来找他的陈江,“将军!这,”陈江皱着眉,还没等说完,顾怀风摆摆手,“他是副将,我不在的时候是有这个权利。”他说着,弯下腰扣好鞋子,抓起了放在一旁落灰的杏花酒。

  “但是我还在呢就这么造次,这章将军到底什么来头。”他说着,活动了几下手腕,走了出去,站在门口,歪头看着陈江,在他耳边问道,“醒酒了啊小宝贝儿?”

  “都什么时候了!”陈江被顾怀风不合时宜的调戏弄得有点生气。

  “得得得,我过去了,你留在这里。”

  “我也要去!”陈江道。

  “去干嘛?”

  “我,”陈江身体微微往前,这么多年征战下来,他也算立过不少军功,但乘风侯从没夸过他,还总是劝他走。

  “以近待远,以逸待劳。懂不懂?”顾怀风压低腰,陈江好像矮了一截,在大将军的气场下顿时没了士气,半晌才答道,“懂。”

  “懂个屁,兵法怎么背的。”顾怀风紧了下鼻子,“这里交给你了。”

  “是!”陈江赶紧应道。

  顾怀风一转身出门,阳光洒在他的银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陈江眯起了眼睛。

  塞北的狂风吹得毫无章法,放眼望去除了盘旋的孤鹰就是漫天的黄沙。蛮夷的铁骑踏过大山,与月渚狠狠地碰撞在大西北的边疆,杀声震天,鲜血融进沙子里,沙子又被大风吹得四下颠沛。

  熔化的甲片,折断的铁枪,丝丝缕缕破碎了的军旗。在陈江的记忆中,那是格外惨烈的一战,乘风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恋战,但新来的章将军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原本的计划被搅乱,陈江被迫出兵支援,营中空虚,没有退路,大西北的顾家军一战下来折损过半。

  “你不处置章继尧?”陈江替顾怀风换药,厉声问道。

  “啧,干嘛干嘛。”顾怀风懒洋洋地躺平身体,“有你这么跟将军说话的吗?”

  陈江吃了一憋,顿了顿,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缓,又道“他不遵守军令,理应按军法处置,你为什么不罚他,还偏偏要赏他?”

  一战下来,虽然损失惨重,但还是打赢了,换来了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顾怀风在军中赏了章继尧,又跟皇上替章继尧请了功。

  陈江不解,遂问道。

  “要不是他,我们也不用打的这么惨。”

  顾怀风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看了看他,问道,“你受没受伤?”

  “小伤。”陈江答道。

  顾怀风点了点头,说道“他是皇上派来的,皇上看中了他,把他安排给我,打了胜仗我处处刁难,不好吧?”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他错了就是错了。”

  顾怀风一笑,“你真觉得,他就是来跟我们打仗的?”

  陈江被这么一问,忽然答不出来,“那不然呢?”

  “我也不知道。”顾怀风坐起来一点,“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事事顺着他,让他放松警惕,信任我。到时候他的目的是什么,自然而然就露出来了。”

  “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来和我们打仗的,做将军的,理应保家卫国。”陈江道。

  “那是你想的。”顾怀风笑了笑,“这世道远比你想的复杂得多。我只是怀疑,没什么证据,更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过来给我捏捏肩。”

  “不捏。”陈江站起来,“我是来打仗保家卫国的,不是伺候你的。”他说道,转身走了出去。

  顾怀风挑了挑眉毛,知道陈江现在心情不好,不应该赶在这个时候使唤他,简直自讨没趣。想着想着一股困意袭上来,便转过身准备睡觉了。

  这边刚刚入睡,就听见了脚步声,顾怀风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刚一回头,只见陈江捧着一木桶热水过来了。

  “呦,小宝贝儿,你生气归生气,不是要炖了我吧?”

  陈江没理他,把热水往地下一放。

  “我没空给你捏肩,你要是累就自己泡泡脚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怀风坐起来,自己捶了捶肩膀,伸脚把木桶拉了过来。许久没碰到热水,让他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他想起了妻子酿的酒,还有大眼睛水灵灵的顾情,于是在枕头下面掏出一打纸,上面记着能回家的日子,顾怀风算了算,少说还得一年,他可等不了了。

  大半夜神秘兮兮地钻进陈江帐里,陈江正准备宽衣睡觉,被顾怀风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他问。

  “嘘,小点声。”顾怀风伸手比了个动作,又道,“这几天蛮夷不回来了,帮我好好看着章继尧。”

  “你干什么去?”陈江问。

  “回家一趟。”半晌,顾怀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陈江一皱眉,“这个节骨眼,万一他们回来了,怎么办?”

  顾怀风想了想,又强调了一遍,“不能回来,蛮夷不是人啊,不需要养伤啊。”

  “你为什么非赶这个时候回去?”陈江问,顾怀风要是走了,留他一个人和章继尧朝夕相处,他想想觉得难受。

  “酒没了。”顾怀风说,表情一下严肃下来,“回家打点酒。”

  “哪的不是喝。”

  “不一样,我想跟我妻子一起喝。不知道下个下春天我是不是还活着。”

  陈江被顾怀风突如其来的正经弄得不知所措,“别说这种话,实在想就回去看一眼吧。”

  “那就辛苦你了。”顾怀风道。

  “平常不也是我做。你快去快回便是。”

  顾怀风点点头,“那我这就走,别惊动其他人,估计都以为我受伤了不出来,什么时候察觉到什么时候算。章继尧有什么动静立刻给我写信。可还记得顾府在哪?”

  “记得。”陈江点点头。

  “我去了。”顾怀风道,出门便骑着马走了。

  四月份,万物复苏,出了大西北,天空,草地,鲜花,世界一点一点变得精致而繁杂,顾怀风一路策马。从虎啸猿啼,跑到市井嘈杂,他呼吸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温柔的风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将那些塞北的沙都抹去了。

  顾府里的桃花开的正艳,女主人一大早便出来采桃花酿酒,因为她听老人讲,早上带着露水的桃花酿出来的酒甜。

  顾情被母亲搬梯子的声音吵醒了,穿着一件单衣便走了出来,四月的早上还微微有点冷,专心摘花的顾母没看见他,半天,顾情打了个喷嚏,顾母这才回过头来,赶紧从梯子上下来抱住顾情。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清亮而久违。

  “子仪!”顾怀风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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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不忘国,第二不负卿。

  “我的心里除了国家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