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病骨>第77章 罪己宴

  那张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药方帮了大忙,中阳的瘟疫几乎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沉寂了许久的商铺终于陆陆续续地开门营业,玄乐大道上也再不见了乞丐的尸体,除了前几日暴动被抓的百姓没有被释放之外,中阳几乎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素芙蓉脚步轻快地穿过卫府的回廊,自从卫叔卿听了她的话搬回卫府静养之后,她就有了在卫府自由进出的特权,办事容易了许多。这日正午,卫叔卿突然传话给她,要她陪同用午饭。

  这并不是稀罕事,素芙蓉盘算着穿过卫府的前院,往正厅走去。两边的佣人刚为她打开正厅的门,素芙蓉抬起头来,刚露出一个笑容,便看见了正厅当中的卫叔卿和他周边端坐着的四个世家子弟。

  几人想必都是卫氏旁支子弟,瑟瑟缩缩的,显然对卫叔卿怕到了极点,见她来了也没敢抬头。

  卫叔卿从来不曾召过旁支的子弟一起吃饭,这场景诡异至极,有一个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暴露了身份。素芙蓉努力克制下内心的情绪,十分淡定地走了过去,在卫叔卿对面那个明显为她留着的座位上坐下,开口笑道:“今日卫公府中好热闹。”

  “是啊,好久不曾叫他们一同吃饭了,”卫叔卿对她说话倒是客气得很,语罢又冲四人责道,“你们也不曾去拜会过芙蓉姑娘,就这么对待你们族伯的救命恩人吗?”

  “不敢不敢,伯父,我们只是想着您尚未痊愈,想等您好了之后再一同拜会。”旁边一个卫氏子弟见势不妙,急切地解释道,“再说三弟和四弟如今有官职加身,忙得很……”

  “忙着吃喝嫖赌?”卫叔卿打断了他,冷道,“为了你们二人,去年春洲台请愿闹出了多大的笑话!你们倒好,拜官之后整日不务正业触犯官法,把卫氏的脸都丢尽了。”

  卫斋和卫槊唯唯诺诺地说:“伯父息怒,息怒……”

  一顿训斥使得四人冷汗涔涔,连话都不敢说了。素芙蓉在卫叔卿对面坐着,只觉尴尬无比,却见卫叔卿叹了口气,终于转向了她:“芙蓉,今日我叫你来,原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卫公直说便是。”素芙蓉面上带着乖巧的笑容,她在江湖混迹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厚脸皮功夫练得一流。

  “你医术上佳,又与老夫投契,我是真心喜欢你,想让你变成我家的人,”卫叔卿叹了口气,语气和蔼,仿佛一个慈祥的老人,“本想看看我这四个儿子你喜欢哪一个,便嫁过来,也好与我做个伴。但他们实在不争气得很,也不好委屈你,我思前想后,恐怕只有这一个主意了……”

  素芙蓉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大为震惊地想:“什么?难道他要让我嫁给他?”

  卫叔卿抬头看她,眼神倒是很诚恳:“芙蓉姑娘也说过自己家里没有亲人,只跟着师父长大。老夫想着,若姑娘不嫌弃,不如问过你师父的意思,到卫府来给我做个干女儿吧。”

  素芙蓉还没来得及消化他刚刚的话什么意思,卫斋便嘀咕着开了口:“伯父这是做什么,怎能认一个身世不详的贱民做干女儿,这要传出去……”

  “闭嘴!”卫叔卿瞪了他一眼,怒道,卫斋忙低下头,再也不敢言语了。卫钟在一边赔笑道:“伯父怎么突然生出了这个想法,您若是觉得膝下寂寞,咱们卫氏一族许多适龄的妹妹……”

  卫叔卿叹了口气,语气突然变得感伤起来:“钟儿,你父亲想必没有对你说过,你们的伯母去得早啊……”

  卫钟忙道:“是,伯母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便去了,伯父情深,虽有几个妾室,到底再未续弦。”

  “你也知道,伯母是因为什么去的,”卫叔卿沉沉说道,“若不是你妹妹丢了,你伯母也不会伤心悲痛,去得这么早。”

  卫钟点点头,眼眶也红了些:“伯母中年身体不好,费尽力气才生了妹妹,只是不想……”

  “芙蓉跟你妹妹一般大,今年也十六了,”卫叔卿打断了他,毫不犹豫地说道,“人长得好,性子开朗,医术又精湛。我看着她时常想,若是你妹妹长到这么大了,也该和她一样。”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钟哽住:“这……”

  “我想了好几天,才敢来问一问芙蓉姑娘的意思,”卫叔卿叹了口气,说道,“卫氏好歹也是大世家,能庇佑姑娘一生富贵平安。我实在是与姑娘投契,想让姑娘留下给我做个干女儿,也不至于老来膝下寂寞。”

  卫叔卿语气殷殷地问:“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这般神色,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身份,忘记他残暴无道、篡位谋反的行径,倒只觉得他是个老来伤怀的父亲。

  素芙蓉打了一个激灵,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面上却露出一个十分惊喜的笑容,她听见自己说:“既然卫公厚爱,那民女便却之不恭了。”

  *

  楚韶再次进书房的时候,周兰木仍坐在案前发呆。

  戚楚在三日前终于传了信来,要他着人想办法在金庭皇城开一场盛大的集会,瘟疫刚过,四方贵族进城来贺,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公子找我?”楚韶寻了张椅子在他一旁坐下。

  周兰木“唔”了一声,眼睛盯着面前的书桌,桌上搁了一张洁白的宣纸,草草地写了几行字。

  楚韶凑过去看,只见他写的是几个零散的词语。

  周兰木指着纸上字句,对他说:“这些日子,我有一些问题想不明白。”

  楚韶没吭声,只听他继续道:“当年定风之乱,我一直以为卫叔卿用的是玄剑大营,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么他的兵是哪里来的?几月之间天降神兵,事后这只军队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还有……倾元皇帝为何修建梦天之陵,春华夫人尸身在,又找来一具孩童尸体冒充,那孩子去了哪里?”

  他面色发白,往桌上重重一拍,楚韶理解了他的意思,不由惊异道:“公子……是说春华夫人之子有可能没有死?”

  “只是有可能,”周兰木答道,“或许是真的生下来了,没多大又夭折了,那尸体是真的,只是我想得太多。”

  楚韶静默无语,半晌才听周兰木咳嗽了一声,从案上另一侧拿了一样东西,扔到了他的手里:“算了,叫你来是为了这个。”

  楚韶接下来,只觉此物奇重无比,仔细一看吓了一大跳:“湛泸令?”

  周兰木掩口轻轻笑道:“假的,我着甘先生做的,像不像?”

  楚韶将那块牌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牌子自定风之乱后不知落到了戚琅还是卫叔卿的手里,再也没有给过他,如今周兰木这块倒是仿得十分完美,连牌子后一道裂纹都一模一样。

  “你去罢,”周兰木倚着书桌,冲他笑道,“至多不过两日……你听见中阳城内,春洲台上的钟声响起时,便回来。”

  他走近了两步,伸出一只手搭在对方肩上,轻轻地道:“我等你回来救我。”

  *

  “戚哥哥……”

  风朔苍白着一张脸,从龙辇上探出头来,小小声地唤了一句。戚琅停了脚步,步伐轻快地走到他面前,问道:“解意,怎么了?”

  “你能上来陪我坐会儿吗?”风朔有点怯生生地说道,“就一会儿,我实在是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

  戚琅看了周围一眼,将马交给了一直跟着他的秦木,随后跃上了风朔的龙辇。

  御用的龙辇内部空间非常大,装饰奢华,风朔也穿上了只有会见重要客人时才会穿的礼服。小皇帝窝在一片金玉奢华当中,脸色却出奇地白,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龙辇本不许旁人进入,就算是天子近臣,也要受礼仪的约束,可戚琅拥有来去自如的特权。他在小皇帝身边坐下,语气温存而熟稔,就像是在哄孩子一般:“解意,为何面色这么不好,你不舒服么?”

  “是不舒服,”风朔低低地说,“想起今晚的宴会总觉得头疼,不过戚哥哥来了就好啦。”

  熟悉而依恋的语气,配上那张经常出现在他梦中的、与他肖似的脸,让戚琅有些失神。他咳嗽了一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笑道:“那我们聊些什么,才能让你不无聊呢?”

  风朔似乎思考了一会儿,随后从自己腰间取下一只笛子来,跃跃欲试:“我来为戚哥哥吹奏一曲吧,我还没有为旁人吹奏过呢?”

  戚琅看着他手中的玉笛,有些诧异:“这是你随身带着的吗?”

  “皇后娘娘过世前,留给我和皇兄一人一只,我特别喜欢,不过皇兄不常带在身边,”风朔兴冲冲地说,“皇后娘娘去了之后,我和皇兄的笛子是小时候我母妃亲自教的,她是国手,皇兄学得快,可惜我太笨了,学得不好,戚哥哥不要嫌弃才好。”

  是他的母亲送的笛子,梅夫人教的曲子……

  戚琅便答:“当然不嫌弃,不过天子为臣子吹奏曲子,传出去却是个什么道理?”

  “不要管他们啦,聒噪,大不了就对别人说是戚哥哥为我吹的好了,”风朔很少这么开心,他把笛子横在嘴边,试了个音,自顾自地说,“皇兄其实吹得比我好多了,不过他自从被母妃称赞了之后,便把笛子弃置在一旁了,可能他当初学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学好吧。只有我傻傻的,一直都带在身边……”

  戚琅心一沉,不知不觉便点头应允了:“那解意便为我吹奏一曲吧。”

  风朔唇角溢出些许笑意,他取了笛子,清清嗓子,悠然地吹了一曲《梅花落》。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和着他的笛声,戚琅淡淡地吟道,“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这是你的名字。”

  “是啊,”一曲罢了,风朔点头笑道,“母妃一生最爱梅花,为我取这个名字,也是希望我……”

  他突兀地顿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戚琅也没有继续问。相对沉默后,风朔端详着手中的玉笛,突然把他塞到了戚琅的手里。

  戚琅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解意,你这是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查了一下,古代世家贵族如果无子,经常从旁支当中选人过继,也有一些位高权重的会在民间收留很多养子养女,不过名为养子养女,实际还是办事的奴才,认个养女也不算稀罕事情,好吧反正是架空不要在意太多~

  感谢芋圆饼の地雷×2,啵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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