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病骨>第54章 定风·三

  第二日一早,楚韶不顾昨夜眼下的乌青,便往太子府递了请安的拜帖,只是风歇如今静养不理事,皇上又叮嘱了鹦鹉卫不许随意放人,因而即使是他,也没被允许进去。

  “这有什么难的,你昨夜怎么进去的,今日便怎么进去不就是了。”方子瑜看着面前愁眉苦脸的楚韶,“行了,别愁眉苦脸了,来来来喝点酒!你今日去,好好说清楚,殿下那么疼你,就算不原谅你,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的。”

  “我只是……想到晚上才能见到他,有些等不及了,”楚韶绞着手指,盯着面前的酒杯,“你说他会不会信我说的话?你别给我倒了,我不喝酒!我晚上还有事!”

  “你要是不喝酒,晚上见了他又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方子瑜嘲笑道,“我算是看准你了,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也就跟那群人逞逞能,真碰上殿下,跟个没出阁的大姑娘似的,连句话都不敢说。”

  “你——”楚韶情知辩驳不得,赌气一般喝下了面前的酒,“喝就喝!”

  “这就对了,”方子瑜笑着给他倒酒,“对了,今日喝完这顿酒我要回玄剑大营去盯几日——你现在当甩手掌柜,整日不理事,最近新训练的那些新兵蛋子又是个顶个会偷懒的,我不去盯着,恐怕过几日考核又涮掉一大批。”

  “辛苦你了,”楚韶拍拍他的肩,诚恳道,“小方,这次多亏了你,劝了我,还为我看着军营——若我能与殿下和好如初,定要亲自谢你。”

  “好啊,”方子瑜哈哈大笑,又为自己倒了酒,“我现在要是能找到我爹我娘,也能跟他们吹海口说我也是面见过太子殿下的人了,不知道他们会多高兴……”

  楚韶握紧了手中酒杯:“放心,我早就遣人帮你去找了,终有一日会找到的。”

  他酒量一向极好,虽身上带了些许酒气,但头脑却十分清醒。

  夜半如昨日一般潜入之后,他坚定地、一步一步地穿过纱幔飘拂的房间,走到了风歇的床头。

  风歇此次却没有睡觉,他有些疲倦地靠在床边,手执书卷静静地看着,长发披散,面容如玉,与从前一模一样。

  楚韶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一个早上,情境与现在一般无二,长发的美人在烛光之前静静地看书,他去抱他,为他篦发,细细的齿在皮肤之上划过去,带来一阵莫名的颤栗。

  楚韶五味杂陈地走过去,低声唤他:“太子哥哥……”

  风歇一怔,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揉了揉眼睛,苦笑着自言自语道:“现如今都不必做梦了……好得很……”

  楚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见他放下了揉眼睛的手,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冲他招招手,亲切道:“阿韶,过来。”

  仿佛所有嫌隙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楚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坐在他的床边,相隔很近,风歇略微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嗯。”他低低地回答。

  “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无奈道,“也不知这些日子,没人管你,你喝了多少……伤还没好,喝多了又诱发了伤口可怎么好?”

  语气亲密,仿佛他是他亲密的恋人一般,楚韶觉得自己脸烫得厉害,舌头也有些打结:“不妨事的……已经都好了。”

  风歇又是一愣,似乎是十分意外,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低语道:“我真是疯了……”

  楚韶皱着眉拉开他按着自己眉心的手,磕磕绊绊地说:“哥哥,我来是想告诉你……”

  风歇直直地盯着他因为酒气略有些迷离的眼睛,多日不见,他现在精神又极度脆弱,这样的眼神让他几乎要发疯。他一把拽过了楚韶的手,反身把他按到了床上,然后便不管不顾地吻了下来。

  楚韶懵了,直直地躺在床上仍凭他发疯一般咬他的嘴唇,甚至还尝到了一丁点血的腥味。

  “你想告诉我什么?”风歇突然停下来,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仔细地看着他,声音微哑,刚说完便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不想听,你不要说了。”

  随后认命般地再次吻了上来。

  他的嘴唇很凉,很甘甜,顺着他的嘴唇滑到了脖颈,楚韶终于没能忍住,低低地唤了他一声,随后反客为主,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风歇望着他,楚韶吻了吻他的眼睫,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哥哥……冒犯了……”

  不知是什么充斥了头脑,翻涌着流淌过层层叠叠的纱幔。楚韶听见对方在颤抖着叫他的名字,他被那温柔缱绻的声音唤得头脑发烫,连眼角都忍不住湿润了。

  是我的人,我的爱人。

  风歇抱紧对方的肩膀,恍惚之间只有冰凉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浸到枕榻之间,没有留下痕迹。

  有一个瞬间,他几乎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当楚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风歇还没有睡醒。

  他盖着薄薄的毯子,窝在他的怀中,眼尾还红着,睫毛微颤,似乎做了噩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仿佛怕这一切不是真的一样。

  楚韶的手指轻轻从他面上拂过,面色微红了些,内心却一片安宁。

  见他睡得沉,楚韶也不忍心叫醒他,他轻轻地下了床,又为他盖好了被子,趴在床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人为什么这样好,就算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侮辱他,都没有舍得生他太久的气。

  楚韶把手贴近唇边吻了一下,苦涩地想,他这辈子绝不要、绝不要再做一件伤害他的事了。

  他不由得笑出声来,转头往窗外看了看,决定趁着他没醒,先回府一趟,简单交待一下,然后迅速搬回来。

  他打定了主意,便毫不躲避地往令暮园之外走去。晨起的士兵见他大摇大摆地从令暮园之内走出来,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宁,宁远将军……您怎么在这儿?”

  “我就住这儿,怎么不能在这儿了?”楚韶笑眯眯地回他。

  语罢,他也不再多说,急匆匆地穿过了整个太子府,连遇上秦木都未停下来说几句话。秦木看着他春风满面旁若无人地穿过清晨的太子府,眸中一沉,他低声询问令暮园门口的士兵:“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许放人进来吗?”

  “我们也不知道,”那士兵也十分委屈,“昨日明明没人的,但今天一大早宁远将军便从屋里走了出来,我们都以为见鬼了……”

  秦木皱着眉:“太子殿下醒了没有?”

  “不知道,秦大人进去看看吧。”那士兵向他拱手行了个礼,道。

  秦木沉沉地穿过令暮园,在风歇就寝的房间之前住了脚,他深呼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来,随后轻轻敲门:“殿下——”

  风歇的声音良久才传回来,似乎还带了些沙哑:“你且在门外等一等。”

  秦木垂着手,恭敬地在门口候着,再次得了风歇的许可之后才推门进去。风歇坐在床边,刚刚整好衣冠,脸色不太好,似乎还带着些紧张,他低低地问:“秦木,昨日夜里可有人来过?”

  秦木一愣:“我来也是为了问您这件事,令暮园外巡逻的士兵和我皆撞上了从园中出来的小楚将军,他走得太急,我也没来得及与他说话,可是您请他来的?”

  风歇的脸“唰”一声变得惨白,他紧紧抓着床上铺着的丝缎,尽力让自己平静:“是……是我请他来的,他走得急?你没与他说话吗?”

  “属下看将军似乎是有急事,也不与人交谈,急匆匆地走了。”秦木心中纳闷,面上却一丝不露,“对了,太子殿下,昨日桑大人又递了拜帖,说要与您聊倾元改革相关事宜,今日可还要让他从密道进府?”

  风歇低下眼睛,沉吟道:“今日……罢了,叫他明日再来罢。”

  “是。”秦木为他轻轻合上了门,唇角悄悄扬起一个笑容来,他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一丝阴冷从眼中滑过。

  便是今日了。

  楚韶刚回府便觉得不对。

  将军府中虽空旷,但好歹有几个浇花的小丫鬟,方子瑜回了军营,但那几个侍卫按理说也该来迎他才是,但他一路从府门走过来,竟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周身一片死寂。

  楚韶悄悄地把手按在了自己的剑上,强自稳下心神,一步一步地往前厅中去,可当他还未走到前厅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是府里沉重的大门被关闭的声响,楚韶眉心一跳,剑已经出了鞘,他冷冷地看着从阳光的阴影当中一步一步地走出来的戚琅,戒备地问:“戚长公子,你不请自来,可有什么事么?”

  戚琅却毫不畏惧他手中正对着自己的锋利剑刃,甚至往前走了走,顺手按下了他手中明晃晃的剑,一脸愁苦道:“小楚将军莫急,我今日来是为了帮你,而不是害你。”

  楚韶与戚琅素不交好,也不相熟,但风歇与他私交甚是不错,不由得放下了几分戒心:“哦?”

  “将军可知,卫公要谋反了!”戚琅抓着他的剑柄,急急地说,仿佛忧心如焚,“他昨日连夜带人秘密围了戚府,逼迫我与他合谋。我迫于戚氏一族老小的性命,不得不假意答应啊……但我深觉不妥,今日一早找了个机会便急急地往您府中来了,没想到您竟然才刚回来。”

  楚韶持剑的手一颤,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卫叔卿……谋反?他敢?他哪来的兵?”

  从前有恃无恐,毕竟整个中阳的兵力都在他的手中,虽知卫叔卿有谋逆之心,但他一个老人,无权无势,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他刁钻狡猾、密谋已久,将军不是常见他往北山海去?其实哪里是为了什么寻仙问道,他明明在北山海养兵!此刻乱兵想必已经包围了皇宫了,”戚琅拽着他的衣角,情真意切地道,“我如今进不了太子府,也进不了宫,实在是没办法,只得来找将军与我一同想办法。将军,若再不想办法,可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