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病骨>第37章 惊梦·六

  不知是谁散布的谣言,不过除夕之前,戚氏白玉如意案已经在市井之间被传得沸沸扬扬。明眼人都明白,这是皇帝给世家大族的警告,此番戚氏虽不至于举族覆灭,但戚昭总归是必死无疑了。

  自白玉如意案之后,风歇几乎再没有进过一次宫。

  直至一个月后,萧颐风堂而皇之地离开中阳之后,风歇才被急召入宫,这次楚韶没有跟着他,整个偌大的朝明殿只有他和倾元皇帝两个人。

  “先前那一跪,你逼朕保下戚氏那个长公子,朕没有拂你的意,”倾元皇帝合了手中的折子,看着座下跪着的风歇,“但萧颐风不过是一个小侍卫,也值得你矫诏去保?”

  “父皇说的对,不过是一个小侍卫,为什么父皇定要赶尽杀绝呢?您已经应了萧俟,此番难道不是置皇家于不义之地?”风歇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他,“您还派了鹦鹉卫出皇城去追杀,真是煞费苦心……”

  倾元皇帝不怒反笑:“承阳,你这一个月在府中,却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他扔了手中的奏折,倚在身后龙椅上,笑意嘲讽:“留着他,留着戚氏那个长公子,或许对朕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对你就不一样了。”

  风歇冷道:“他们身死,儿臣一辈子于心不安。”

  “一辈子,你这么年轻,一辈子说得可真是轻易啊……”不知为何,今日倾元皇帝似乎有些感伤,他按着自己的眉心,竟破天荒地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岔开了话题,“对了,阿韶今年……也有十六了罢?”

  风歇不意他会提起此事,只得答:“是。”

  倾元皇帝“唔”了一声,突兀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什么叫……怎么处置?”风歇一开始并未明白他的意思,思索片刻后,面色突然白了白,“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当初还只是个孩子!”

  “朕知道他是个孩子,你激动什么?”倾元皇帝摸着手中的玉扳指,淡漠道,“不过一年罢了,朕倒没有料到,你与他感情竟有这么好了?”

  风歇干巴巴地答道:“儿臣自小少见父皇母后,回中阳后第一个看见的孩子就是他。他本是烈王世子,是天之骄子,在中阳无依无靠任人欺凌,吃了许多苦,儿臣想要护着他……况且父皇可还记得,我少时是见过阿韶的。”

  “哦?”倾元皇帝的情绪终于有了些波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是朕带你去过入云。”

  “父皇和儿臣一起到了烈王封地,当时恰好是世子周岁生辰。”风歇一字一句地说着,“您当日是去……为烈王上香,王妃说起世子还未抓周,您便说……儿臣一岁时抓了白玉如意,是上春天神选中的人。您让儿臣从身上取下几样东西,供小世子抓取。”

  倾元皇帝低头沉思,良久才“嗯”了一声。

  “儿臣取了佩剑、白玉、明珠发簪、毛笔、印章,端到他面前,”他回忆了好些遍,记得丝毫不差,“他环顾一圈后什么都没抓,只是牢牢地抓住了儿臣的胳膊。您当即便向王妃许下诺言,要让儿臣与他为手足兄弟,护他一辈子顺遂无忧。”

  “不过是场面话罢了……”倾元皇帝望着案上某物出神,“谁又能护谁一辈子呢?”

  风歇置若罔闻,只继续道:“这也是儿臣的诺言,一诺便是千金之重!五年前儿臣没能回忆起此事,五年后您叫儿臣领他做伴读,儿臣想起来了,便绝不背誓!即使他忘记了此事,儿臣也要他一辈子顺遂无忧。再说,当年之事,烈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放肆!”倾元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怒喝道,“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风氏皇朝,为了大印的千秋基业!”

  风歇平静地答:“守千秋基业,先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好一个无愧……”倾元皇帝围着他绕了几步,“为君之道暂且不提,朕只先问一句——你这般护着他,可能保证他一辈子都忠心于你、永不背叛?”

  “能。”风歇直视着他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一口答道,“从前年少不经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从今以后他跟着儿臣长大,必是大印的栋梁之才!”

  “好!”倾元皇帝甩了甩袖子,突然站了起来,语气不明地赞道,“很好,很好!”

  风歇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倾元皇帝却没有再说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叹了一句:“承阳,我说过好多次,你太年轻了,有些事情我没法跟你解释,或许等你长大之后,能明白父皇到底在做什么。”

  他疲倦地挥了挥手:“下去罢,世子从此跟着你,想必不会再受什么委屈了。”

  风歇不意他这样答复,虽不明所以,仍喜出望外,端正地行了一个大礼道:“是!”

  *

  中阳地势平坦,极望江恰好穿过中阳城中,便多有航运、游览、买卖的船只往来。玄乐大街尽头是极望江在中阳的北口岸,地势开阔,多有江湖人乘船而来,由此下船,因而来往也密集。

  北口岸边有一长桥,通往极望江在中阳的南口岸,也联结了南城北城。这桥名为“风月桥”,风月无边,不仅是说这桥边风光,更是这桥边常有的独特景色——此刻风月桥上、南北口岸边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说说笑笑地看着风月桥下两只小船之上相对而站的两个人。

  中阳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客熙熙攘攘,常有人一见如故,便相约来极望江中比试一场,名为比试,实为试剑,若被人看到,更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中阳风月桥下一战成名的江湖客数不胜数,久而久之,竟然成了盛景,每次都引得百姓前来围观,品评一番。

  此刻风月桥下两个人各持一剑,轻轻地站在小船顶端,身形未动,竟也让船在水中纹丝不动。

  其中一人面覆巾纱,身着简单浅紫衣袍,只有袖口处刺了一朵海棠,金玉束发,一丝不苟,虽只露了一双眼睛,但周身温润气质,端得是绝世风华,只往下一站,便引人无限遐想。

  而另一人墨衣长剑,一把黑发束得极高,眼眸亮如星子。

  可惜脸上同样覆了面纱。

  围观群众十分失望,只看这两人身形,便知是不凡的人物,看不见脸实在是让人遗憾。

  “年少好倾酒,醉逐狡鹿天下手……”

  紫衣男子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一抬,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来,对面笑着的少年却笑得愈发开心,他压低了声音,道:“哥哥,今日我以诗意入剑,你可要为我品评一番——这长剑是我新学的,还没与人动过手呢。”

  正是刚满十六岁的楚韶,比之从前的稚嫩更有了几分年少风流。风歇的眼中浮现些轻轻浅浅的笑意,声音却平静得一如往日:“好。”

  楚韶学武极早,根基扎实,头脑又灵,无论是搏斗、长剑、短刀、铁枪……招数使得任性刁钻,又得益于刻苦,虽不如萧颐风根骨绝佳,但总能称得上是高手。

  二人平日佩剑几乎都只为装饰,真正出手的时机极少,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拉到风月桥边比试。楚韶拔剑出鞘,伸手弹了弹剑身,道:“这剑还是你送我的,我一直没想好叫什么名字。”

  风歇足尖一点,先朝他掠了过来:“那便先叫无名好了……接招!”

  剑法美则美矣,但比之自小练来御敌的剑,终归是差了些许。两人过了不过四五十招,楚韶瞅准了时机,一剑便挑落了他的剑。

  围观之人一阵惊叹,楚韶眼见对方的剑被挑落,身形一变便飞身而下,恰好在它即将入水的前一刻把它接了起来。他顺手摘了江中卖花船上一朵不知名的花,别在剑柄上,复又落回船上,双手把剑还给风歇。

  风歇站在船上,并不接剑,声音淡淡:“是我输了。”

  “是你让我,”楚韶把剑往他手中一塞,笑道,“我这几招‘年少多倾酒’用得可好?”

  “你赢便赢了,还要用我的诗取名,”风歇轻咳了一声,假意责怪道,“本就是随手写下的,你这莫非是故意嘲笑?”

  “不敢不敢,殿下的《少年酒》词曲名扬天下,我这是爱重你罢了。”楚韶从小船顶部跳下来,自撑了船桨往岸边去,“桥上人多,飞身上去又是一阵围观,我们从北口岸溜吧,万一让人看到殿下的脸——”

  “看到你的脸大概更不好,”风歇站在船上没动,背着手淡淡道,“中阳没有几个人见过我,却人人都见过你——文武状元游城,加之得胜凯旋,你若再不走快些,岸上的姑娘就该认出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与爹吵架の青春期叛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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