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段府, 富丽堂皇的寝殿内, 身着浅紫色宫装的苏贵妃还未束发,正在挑选着搭配今日妆容的首饰。

  身旁不远处, 宫女们井然有序地服侍着当今天子穿衣。

  “皇上, 你瞧瞧这支步摇,好看嘛?”不施粉黛的苏贵妃一张脸不显寡淡,反而更多的是少女的清纯,天然去雕饰。

  皇帝看了她一眼, 回答道:“爱妃倒是越发胆大了,不伺候朕更衣, 只顾打扮自己。”

  他的声音听不出不满, 言辞内容却让一众宫人绷紧了弦。

  很是迟钝的苏贵妃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满,仰头着轻哼一声, 说道:“皇上之前还嫌弃臣妾笨手笨脚, 不让我伺候呢。”

  皇帝非但没有生气,还笑了。待宫人为他穿戴整齐,便走到贵妃身边,亲自挑拣出一支簪子,为她插在发间。

  “人挺娇小,脾气却大……”

  他刚调笑了一句, 忽有太监来报, 太子已在殿前等候见驾。

  满殿的宫人都能感觉到周围寂静了一瞬间, 皇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 先一步跨出了寝殿。

  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地离去, 被丢在一旁的苏贵妃抿着唇,面色似是失落。

  身边负责梳洗的侍女斗胆说了两句好听话,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仍是保持原来的表情好一会儿,可惜没有人见到她眼底隐藏极深的笑意。

  季浚一早来给父皇请安,心中本还暗自得意。他悄无声息地助了谢辰一臂之力,总算去掉了心头大患,为父皇分忧解难。

  结果等来的并不是皇帝的夸奖与欣赏,而是一顿怒斥,若非是在行宫,恐怕处罚也是免不了的。

  憋着一肚子气,太子季浚还不得不将功补过,挽回自己在皇帝眼中的印象。

  这一个清晨,不止是太子过的不愉快,尹宿同样也是。

  睡了一晚上醒来,尹宿花了许久才挣扎着起床。要不是生活所迫,不得不起来,他恨不得自己能继续睡下去,顺便让谢辰忘记昨晚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的傻样,真心尴尬癌都要犯了。他这么大个人,吃蘑菇中毒也就算了,还神志不清地卖蠢,喊都喊不醒。

  不过,说实话,那个小人儿真是萌爆了,要是……

  尹宿一边洗脸,一边偷看了院外的谢辰一眼,马上掐灭了心里大胆的想法。

  由于昨夜折腾的不轻,今日睡醒地太晚,尹宿错过了上山的时候,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决定今天就先不去山上了,在家准备些东西,明天去挖新的陷阱。

  前几次做的陷阱,因为一开始就是针对野鸡和野兔这种小动物,尹宿没有将其挖的太深,却忽略了对方逃生的能力。

  这一次,他准备在坑底插上锋利的竹刺,这样猎物一掉进去就GG,串成烧烤串串,不就解决了逃跑的问题了么!

  简直想给自己的机智点三十二个赞。

  想到就做,尹宿起床洗漱完,吃了午饭就马上出发去后山砍竹子。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不好意思见到谢辰呢!

  尹家的小院子远离村中央,背靠无名峰,进山后走不了多远就是竹林。

  尹宿找了一片生的密集的,砍下一根胳膊粗的竹子,就地砍去竹枝,拖回家中。

  他出门的时候是将院子门关的好好的,回来之时院门已经开启,院子里还站着几匹骏马。

  看来是有客人。

  这客人不言而喻,定然是来找谢辰的。

  本来尹宿是打算回避一下,等等再进去,毕竟他不是谢辰真正的夫君,彼此还是需要一点空间和隐私。

  可转念一想,谢辰已和家中断亲,这些来人是敌是友还不清楚,他身上还有伤……

  尹宿看着那几匹膘肥体壮的马儿,脸色沉了沉,拖着长长的竹子就进了门。

  “……家中无甚好茶,怠慢了太子殿下还望恕罪。”

  谢辰的声音从堂屋里传来,言辞中规中矩,语气却并无一点卑躬屈膝的意思。

  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传来,“憬言何时与本宫如此客气了。本宫观此竹屋颇为雅趣,你倒是找了个灵秀之地避世而居,也算是个好归宿,只是可惜了这一身文韬武略。”

  “太子殿下缪赞,谢辰不过一介武夫罢了。”恭敬立于一旁的谢辰说话客套,并没有想深谈的意思。

  段临、段羽兄弟二人站在太子季浚背后,与谢辰面对着面,趁着太子看不到,对他使了个眼色。

  尹宿出门不久,这位不速之客就带着段家兄弟到了,东瞧瞧,西看看,半饷没有进入正题,不知所来为何。

  见他二人意有所指地看看天,谢辰心下了然,应是皇帝的意思,让太子来探探虚实。

  当今圣上多疑,对自己的婚事不会全然相信,这都在意料之中。

  好在他们准备万全,这家中全是尹宿与自己的生活痕迹,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异常。

  “哎,辰儿,今日有客人啊。”

  正想着是否有破绽,谢辰忽闻尹宿那堪称活泼的嗓音,转头一看,就见他拖着一大根竹子进了院门,脸上还带着傻乎乎的笑容。

  “这位便是憬言的夫君?”太子看着进门的尹宿,面上带着笑容,眼中全是不动声色的打量。

  一身棉布衣衫,长相不错,手掌中能看到做粗活磨出的薄茧,看上去确实不是个养尊处优的样子。

  “就是俺,辰儿的相公。”尹宿带着一脸憨笑放下了竹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将手在衣衫上蹭了蹭,“这位老爷是?”

  太子今年三十而立,蓄着胡须,看起来比屋里几位青年才俊年纪大多了,尹宿叫他老爷也无可指摘。

  季浚听着不大顺耳,但也不好斤斤计较。

  “这位是太子殿下。”谢辰做了个介绍,见他身上沾了几片竹叶,便顺手摘了下来。

  尹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些慌乱无措,连忙躬身作揖,“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季浚说了免礼,他就直起身,缩手缩脚地站到谢辰的侧后方去,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谢辰安抚道:“太子殿下待人一向温和亲厚,你不用太过拘谨。”

  “俺,俺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呢。”尹宿抬头飞快地瞄了太子一眼,又低头看地,“辰儿,俺紧张……”

  夫妻俩说话间,季浚面带虚伪的笑意看着,见尹宿言谈举止粗俗,处处透着乡土气,与谢辰站在一处都觉得是亵渎了。

  呵,老五,你费劲心思想打压谢辰,都想到走火入魔了,得知他嫁给如此低贱的莽夫,不知会是何表情。

  真是期待,能看到自家五弟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出现扭曲的神情。

  季浚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尽量亲和的语气对尹宿二人说道:“未能莅临你们的婚宴,本宫真是深感遗憾。当年憬言作为本宫伴读,一起相处的那些日子好像才是昨日。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一转眼,憬言都已成婚。本宫还以为,这天下难有能入你眼之人。”

  “我也未曾想到。”谢辰微微侧过脸看了看尹宿,笑着说话。

  望着他脸上未掺杂一点虚假的笑容,季浚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冬日。

  那一年边关战事告急,皇帝重新启用谢家,下令远在邺城的谢老国公与几个儿子,于三日内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一路上他们不敢停歇,昼夜不停赶路,马儿都跑死两匹。

  谢家男丁启程的第二日,谢家的家眷们也举家北上帝京,只有把他们扣在手中,皇帝才会对即将赶赴边关的谢家男丁放心。

  等谢辰到达京城,他的祖父和叔伯父亲都已出征,皇帝一张诏书将他召进宫中,给皇子做伴读。

  那时,元皇后还在世,季浚作为皇后之子,成为太子的呼声极高。元皇后是个极为聪慧的女人,她极力为季浚争取谢辰作为伴读,季浚却不大乐意。

  那些坊间流传关于武魂的传言,他有所耳闻,谢家又被贬谪过一次,难保将来父皇等边关平定不会再对谢家动手,这样的助力他可不屑,说不准将来还会牵连自己。

  可元皇后却执意要来了谢辰,并命令他要与其好好相处。

  彼时,季浚正是年轻气盛的逆反期,面上碍于母后的威势不得不妥协,实际上心里都是愤懑,见到年幼时粉雕玉砌的谢辰,更是轻视不已。

  武魂是什么,在他看来就是守卫大渊朝,守卫他季家的一条狗,而且还是要时时提防其背主的疯狗。

  幼年体型的狗虽然看起可爱,但也是最弱小的时候,能帮到他什么呢?

  季浚选择无视了这个新来的伴读,从未给过他好脸色。其他的伴读年纪虽小,却都是出自官宦之家,多少都有几分精明,自然是看菜下碟。

  谢辰少不了被各种漠视和排挤,但他都乖乖忍耐着,总是跟在季浚的身后,不近不远,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直到五皇子的出现。

  那个张扬跋扈的五弟,一眼就看中了隐藏在季浚一群伴读中的武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