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 暴雪突降。
连夜赶路的守备军已是筋疲力竭，再加上天气严寒，更没了士气。
高扬策马而来, 恣意飞扬, 额角的碎发被风雪打湿, 他看着颜如玉，问道：“大人，前面便是黑水河畔, 要不要让将士们停下歇息，风雪太大，他们也跑一路了。”
“什么休息, 都这个时候了, 还要休息, 你们是想死吗？”颜如玉怒道。
高扬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反应, 明明他也看到了将士们的疲惫，若是执意行进就算是到了河西也无法作战。
颜如玉见他仍旧不动, 突然吼道：“还不快走？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等着敌军来杀吗？”
高扬平日里跟着萧逸, 武功学了不少, 教导也听了不少, 虽然萧逸看起来可怖，但确是真心对待兄弟们，该罚当罚，该赏则赏，从未让大家觉得有所亏待。
但今天这位，从开始赶路到现在，非旦不让休息, 连饭食也不让吃，毫不体谅兄弟们的情况。
高扬脸上已显了不悦，他看向颜如玉，道：“大人，我们是受皇上命令来跟着您抓捕叛臣的，不是来受死的，风雪之大本就无法赶路，你不让兄弟们停下休息补充体力，到时候就算见到了人，我们也没力气抓。”
颜如玉也看向他，怒气冲天，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受了皇上旨意来的，不能抓到人，你、我包括这里所有人都要死，若是不想死就给我好好听从命令，不然就先杀了你。”
高扬看了他一眼，无所畏惧，硬声道：“大人如此这般不体恤，也不要想着兄弟们可以再听从你的命令。兄弟们，我们现在这黑水之畔休息一下，补充体力，明日风雪停了，才好赶路。”
颜如玉抽剑直冲过来，说：“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高扬也抽了剑，道：“我们是听取皇上命令办事，不是听你一人之言。你若是想要杀我，那便是跟这里所有的将士过不去。若是你我谁也不为难，还可以一战，若是不愿那便就此告辞，我们同为皇家做事，你也是被贬了官职，如今还唤你一声大人是瞧得起你，如若不然，那就打来再说，没了你我们一样可以捉拿叛臣。”
“你……”颜如玉气的说不出话来，区区一个巡防兵都可以在他面前飞扬跋扈，吆五喝六的，如今的他，果真是到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地步。
高扬见他没说话，便招呼了兄弟们原地休息。
颜如玉装听不见的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把自己笼在了黑暗里。
他何曾受过这般奚落，若不是因为东方月等人坏了他的好事，现在也不会让一个小卒瞧不起。
昔日皇城，官职侍郎也是何等的威风，人人见了要拜上一拜，再看现在，叫谁也看不起。
高扬对事不对人，见颜如玉一人坐在那里，便拿了些食物过去，道：“给……”
“不……”
“用”字被吞入腹中，他话没说完，只听“嗖”地一声，利箭划破风雪，直冲他而来。
颜如玉一个闪身躲过，那箭直直地戳在积雪里，留下一串痕迹。
一时间抽刀的声音响起，割裂了黑夜的静谧。
“冲啊......”
高扬警觉，执剑向前，嚷道：“什么人？”
大胡子率人从枯树从中跃出，哈哈大笑，道：“什么人？是你爷爷我。”
“休得狂妄。”高扬说。
“杀得就是你这种小白脸。”大胡子喊道。
高扬只觉得身后黑影闪动，好似有大批人马浩荡而来。
大胡子身形敏捷，直接跳过来抓住了他手里的长剑，随后拽着人向远处一甩，笑道：“年轻人打架的时候可不能分神。”
高扬猝不及防，摔在了雪地里。
大胡子还要上前同他打斗一番，就听黑暗里有人发了话，说：“他还没出师呢，打不过你是肯定的。”
大胡子道：“一看你就没认真教，不然怎么会是这种水平呢。”
“你少在那洋洋得意，你若是能教，那便你来。”萧逸说。
“那不行，我没收徒的兴趣，你行你上。”大胡子松开握着刀的手，又说：“老子去杀那些。”
“不行，颜如玉带的这群都曾是我的手下，你这样他们必死无疑。”
大胡子听他唠唠叨叨有些不耐烦了，说：“你说怎么办吗，这打也打不得，杀也杀不得，不然你就跟他们回去得了。”
萧逸说：“你这是什么话，又不是没让你打，旁边不是有一个。”
颜如玉听他们俩在旁边叽叽歪歪有一会儿了，之所以没出手就是因为不清楚他们埋伏了多少人，环顾四周他觉得都是，但又好似并没有太多。
大胡子看了一眼颜如玉，说道：“这他娘的什么味道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宜春院呢，真难闻，老子受不了了，我才不跟这种人打，都是花拳绣腿，打一下不得喊疼啊。”
“哈哈哈……”
“哈哈哈哈……”
黑暗中响起几声狂笑，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萧逸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颜如玉身上，说：“大胡子，你还真了解他，这人平日里没什么趣味，就爱抹些脂粉，让自己像个小白脸。”
“哎哎哎，可别说了，大胡子听不得这样的，就是不知道你们虞都皇城人的喜好，怎么这般庸俗，平日里有花儿不成，还得要小倌，果真是繁华啊，大胡子没这些趣味，也听不得你们如此。”
萧逸又是一阵狂笑。
颜如玉觉得自己身心遭受了侮辱，不等萧逸出手，便挥剑砍了过来，说：“老子跟你做了这些年的兄弟，你就是这般看待我的？也怪不得啊萧逸，怪不得你撑死了只能待在你萧都尉的官位上，人情世故你不懂，但也不可如此诋毁我？”
萧逸挥刀抵过，说：“自然没有诋毁你的意思，你爱梳妆打扮是你的趣味，同我无关。”
“那还说什么，打来再说。”颜如玉又对着众人道，“这就是皇帝命我们缉拿之人，还不动手。”
一时间，刀光剑影，嘶喊不断。
颜如玉持剑指向萧逸，说：“来吧。”
萧逸耸了耸肩，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做下什么债你自己不清楚吗，你的命不该有我来讨，自有人来讨，你切受着吧。”
说完他便挥剑向着一旁去，只在暗夜里留了个黑影。
颜如玉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就听黑暗中传来了响动，紧接着一抹凌光袭来，利剑从他头顶划过。
“这一债，由我来讨。”奴牙挥剑而来，说道。
颜如玉急纵而落，身形敏捷，他看着人说，“你又是谁？”
奴牙说：“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南宫寒的债我会从你身上讨回来。”
颜如玉轻笑一声，说：“就凭你？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
“那加我呢，”夜羽飞奔而出，长剑直指他喉间，说：“我也是来讨债的。”
颜如玉退后几步，右手挥剑向前，抵开夜羽的剑，说：“你？缺了只胳膊也想同我打，你们都不行，他呢，让东方月来。”
颜如玉环视了一周，又继续说：“东方月，我知道你在。来啊，那天就让你这样逃了，我还未尽兴呢，怎么躲在黑暗里不出来，你出来啊，再同我好好打一场。”
东方月坐在马上，眉眼冷寒，好似这夜里的风雪一般冷漠。
颜如玉抵过奴牙的剑，一脚又踹在夜羽身上。
他还在喊东方月，“怎么，不敢同我打？才不过几日不见，你就这般畏首畏尾了，想做缩头乌龟，我看你也是怕了，这般怕死又何必来这当山大王。”
奴牙爬起来，再次挥剑过来，“颜如玉，我要给我爹报仇。”
“好好好，都来，都来。”
他好似有些疯魔了，“都来，你们也打不过我，想当年公子翊可是给我找了迅速提力的方法。既然今夜都要来同我讨债，那就一起吧，我到要看看，是谁先亡。”
冷厉浸满眼底，东方月握着凝碧的那只手已青筋凸起，雪落眉梢，又化在阴厉里。
随后缰绳一握，马儿从黑暗中奔腾而出。
“颜如玉，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如就在今夜算个清楚。”
“好啊，来的正是时候。”颜如玉道。
夜羽和奴牙分别从打斗中退身出来，又加入了与守备军的战斗中。
凝碧出鞘，划过天际，又不偏不倚的落回东方月手中，他从马上腾空而起，飞身出去，剑光流转，直指颜如玉的眉心。
“你来就是送死的。”东方月冷然道。
颜如玉也笑着看他，说：“那就看看是谁先倒下。”
“打来再说。”
“就凭你，南宫寒是如何死的我就要你如何死。”
“在我这里，狂妄之人必先亡。”东方月冷声回道。
颜如玉抽剑而出，从东方月左角划过，剑势急进，破空而来。
东方月身形如斯，向后一退，凝碧从眼前划过，直抵上颜如玉的剑。
东方月右脚撑地，堪堪顶住了突进的攻势。
颜如玉眉眼抬，轻笑道：“不错嘛，还能抵我几招。”
东方月借他话说之时，左脚微向前，挺力而出，直向他左肩刺去。
颜如玉手腕一抖，没来得及回挡，硬生生被逼退了几步。
颜如玉嘶声道：“你也会这般不三不四的招数了？”
“对付你这种人，什么招数都可。”东方月说。
一抹血气袭遍周身，颜如玉看了一眼，左肩已见血色。
“我就不信你可以打败我。”颜如玉嘶吼道。
东方月宽袖一甩，凌空而起，剑势以不可挡之势袭来。
颜如玉眼光一闪，瞬间恍惚，没能闪躲。只听“噗”的一声，长剑入喉。
颜如玉眼神空洞，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微微瞥向东方月，问道：“这是为何？”
东方月眉峰一凛，一双眸子深邃而阴鸷，他说：“因为你该死。”
“不可能，我怎么会如此弱，这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一边呼喊一边倾倒了下去，怎么可能，一剑刺喉，这不可能，明明还有招式未出。
颜如玉不敢相信，他缓缓的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刚才的场景，一抹利光袭来，只是恍惚间，他便要死在了这大雪中。
这一生凄苦，原以为还能官拜为相好衣锦还乡，可如今是回也回不去了。
颜如玉拼尽最后一口气，说：“都是不良人，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目的，为何不能共存，这世界待你和我不过都是如此，又何必赶尽杀绝，你以为你做的都是正义之事，殊不知，都是为了你一己私利，踏着的不过还是先人的肩膀....”
东方月将凝碧回入剑鞘，转身就走，“我怎么会在一件事上犯两次错误，没什么不可能。”
“况且我同你不一样，我要的不是天下，而是那盛世长安。”
“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