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江山为聘>第68章 

  上官明棠坠入了虚幻之境, 他梦着虞都秋色里的红纱帐幔。他蒙着鸳鸯喜帕,坐在那处,东方月专程来小院迎他。

  青石板路因下过大雨泥泞不堪, 东方月为了不让他沾湿便背着他走, 而后两人一同往相府去, 东方月会说着话,叫他不要紧张,他伏在他宽厚的背上, 一颤一颤,却特别安心。

  他又梦着江南的蒙蒙烟雨,冬夜里他们相依相偎, 在那红浪里翻腾, 挥汗如雨。

  他听到东方月说予他情爱, 说不论人世八苦, 他都愿与他携手白头。上官明棠几乎要把这一切当真了。一场欢/爱,无数次的相拥, 他要信以为真了。可抬眼时, 他却又说着要走。上官明棠看着他把一切都安置得妥妥当当, 红绳又系回了脚踝, 他还在怪他, 怨他。凝碧戳在那里,他看到东方月的胸口是血淋淋的。

  东方月说要走。他说他自己一无所有,他说给不了承诺,他说他是煞星,他说断了三千痴缠怨念,日后不再相见……

  半梦半醒间,他忽的抓住了那双手。

  东方月回身看他, 内心同样纠结痛苦,他不想让他为了自己再次犯险,从虞都到荀北再到安西,他们所有的人,若是再牵扯进这场权谋中,那下一个死去的不知道会是谁,一切都是他的孽。

  虞都那夜,死了太多人。他不一样再有人因他而去,这场阴谋的战争里,不问成败与否,他想,也要凭一己之力保住所有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东方月慢慢从他手中抽了手,上官明棠胸口一阵剧痛,猝然从梦中醒转了过来。

  上官明棠失声喊着人:“名扬……”



  “我要走,不留。”东方月静静地看着人说。

  上官明棠胸口又是一阵激痛,他顾不得身体的剧痛,拼尽力气上前拽着他的手,“对……对不起。”

  东方月想上去抱他,但是他不能,他极力缓着呼吸,看着人说:“没有对不起,我相信你可以挺过来,我答应过侯爷不会让你死,所以你还不能死……”

  泪水沾湿了眼眸,上官明棠朦胧地看着他,强烈地剧痛感让他面上逐渐扭曲,他极力掩饰着,却又想要他看到,上官明棠开口,断断续续地说:“为……为了……外公你才救我……”

  “你根本没想原谅我。”他在心里喊着。

  “是,都是为了昔日的承诺,你伤我十分,我现在还你九分,那一分是可怜,亦是同情,你好自为之。”

  上官明棠看着他,身上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他缓缓闭了眼,声音嘶哑,“你……走。”

  “咳咳……你……走。”

  奴牙听到咳嗽声,立马敲了房门,闯进来,“公子他醒了吗,他醒了吗。”

  “不好了,不好了,洋人越境,已经在渡口靠船了。”不知谁在黑夜里大喊了一声。

  “公子,洋人越境,我们是否要迎战……”夜羽看着他问。

  东方月转身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心底落寞一笑,对夜羽说:“不要慌乱,他们没摸清楚状况,便不会随意进攻。”

  要下山之时,东方月又回头看了那座小屋,抬手挥剑,凝碧在空中划过,凌光乍现,东方月脸上漾了笑,眉宇间是荡不开的意气风发,他说:“莫问前路功名成败,这一次,我执剑护你周全。”

  ……

  东方月几人一夜没睡,坐在书房里商量着对策。

  他们现下只有几百人,若是加上征召上来的新兵也不过才三千人不到,虽然公子府有暗卫,若真要打起来,也抵挡不住洋人的火铳。

  关乎江州百姓存亡的一战,虽然人数远远少于洋人,但他们也不可能放弃江州。若是打开了这个口,那么整个江南便会慢慢沦陷,虞都也会临难。

  东方月看着江州的地图,指着渡口说:“这里便只有这一个渡口进出,现在被官船封锁阻隔着,摸不清这里的情况,他们便不敢进来,如今最重要的是,怎么安排沿岸的百姓怎么撤离。”

  东方月看向一旁的林清,他还记得这个人在牢里说的话,他们想要报效朝廷。东方月说:“林公子熟悉江州,疏散沿岸百姓之事便先交于你。凤泠会跟你一起,但是这件事不可以太过声张,若是被镇上的百姓都知晓了,那么必定会是各种混乱,到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明白公子的意思。”林清说,“张岩他有丰富的海上经验,以前经常跟着船出海,公子若是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大可以问他。”

  张岩上了前,看着地图对东方月说,“方才按照公子所指踏进江州只有这一处地方,我想公子可能说错了,沿海不只有江州一处渡口。”

  东方月恍然,说:“夜羽,把虞都所有州府地图拿过来我看。”

  “公子不必找了,是徐州和颍州。”张岩看向他,说,“若是想要不牵扯另外两州,便要将他们留在江州渡口,以防他们从另外两州入侵。”

  东方月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却听张岩又道:“夜里我下水探了探,洋人这次带的人不多,近一万,我们虽比不得,却因为对地方熟悉,依旧有获胜的机会。”

  若是问当地地势和情况,东方月自问不如,并且这个叫张岩的虽然平日看着不爱说话。大敌当前,越是危难关头,越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他少言寡语,但却是有勇有谋之人。

  “既然你打探清楚,”东方月笑道,“可是有什么想法。”

  “他们不是要来同我们打架的。”张岩手握笔,在地图上标了位置出来,继续道:“我把位置画了出来,公子一看便明白。”

  东方月没有接受过水军的知识,只是在皇宫时道听途说了一些,若真是要用,他是不敢的。

  江南之处乃打开虞都南门的重地,因定远侯在,朝廷从来不在江南派兵驻守,自然也不会有水军这一军队。可看着张岩画出来的洋人停船位置,确知他们并没有要侵犯之意,若是如此,取胜或许就简单了些。

  东方月气息不由得缓和了一些,他看着张岩说:“你有过水军的训练?”

  “回公子,我虽没有切实的带过,却也知道一些,若是公子愿意……”

  “不用同我讲,你与这位林公子去召集那日征来的兵。不必勉强他们,若是他们愿意报效朝廷,就给他们个机会,若是不愿,也不必强迫。”

  张岩点了点头,说:“或许还需要小公子帮忙。”

  公子玉从进来就在一旁歪着头睡了,这会儿被东方月一下拍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了眼,揉着眼问:“你打我做什么,我又没吵你,我不在这睡了还不行?”

  他起身要走,东方月看了他一眼,皱着眉说:“回来。大家都这般慌乱了,你竟然还可以睡着?”

  东方月此刻特想咒骂两句,也不知以前定远侯是怎么带孩子的,这小子武功虽然好,可就是太没心没肺,明明长得很这般高,怎么心智就如此不成熟?

  公子玉脸上变了神情,本来昨夜就各种事没睡好,上官明棠还躺在床上,时好时坏,不知何时就会死掉,好不容易回了府里,这人还不让休息。他看着东方月,眼里已经含了泪水,哭着说:“爷爷和哥哥们都不在,你们都来欺负我。呜呜呜……我要回山上,我要去找哥哥。”

  夜羽上前哄着人道:“小公子,以前侯爷给你买来的玩具呢,在哪里,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我们都好奇着呢。。”

  公子玉一听慢慢回了神,说起兵器那可就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就见他一边走,一边激动地说,“爷爷给我买的,我都有好好保存,我都放在了一处,你们跟我来。”

  东方月手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摆手道:“跟着他去挑就好了,拿出来的兵器先分给会用的,不要到时候自己不会用还误伤了自己人。”

  “明白。”林清回说。

  林清与张岩跟在公子玉后面出了房门。

  夜羽见人走后,带过房门看向东方月,说:“公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东方月脸上没了一丝血色,抬手将自己已经褶皱不堪的衣服抚平,笑着说:“我们先去探望那位杨大人,幸亏留了他一命,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秋日的江州烟雨蒙蒙,清晨雾里都带了水汽,从书房到柴房不过几步路,眼睫早已润湿,东方月走得不快,像刻意浏览一圈,欣赏一下侯府的景色。

  杨毅被关在侯府的柴房里,东方月推了门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同洋人做了什么交易?说。”

  杨毅:“怎么,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

  东方月上去一脚将人踹开,高眉一挑,看着他说:“现在你应该庆幸你还有用,不然你早已是我剑下亡魂。”

  “若不是你们坏事,他们洋人早就拿着东西走了,怎么还会在沿海靠船。”

  东方月神色暗淡,眼中风云涌动,“杨大人,你最好配合一些,不然我还真保不准这手里的剑会如何,手起刀落一念之间。说,你准备的东西在哪?”

  府内的士兵此刻忽然闯了进来,喊着:“不好了,不好了,他们杀了我们的百姓。要求见杨大人,若是不交就会再杀一人。”

  “交,当然要交,用杨大人一人性命换我们全江州人之命再合适不过。”东方月看着杨毅笑。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将大人交予洋人,杨大人不是乐意同他们打交道嘛。”

  话音未落,夜羽已经绑了人,“公子,接下来怎么做?”

  “换衣服,我们一同去。”

  东方月没有实际领过兵,也没有真正同洋人打过交道,他怕,哪里都怕。但他现在唯一自信的就是,他还不能死,他要活着,哪怕深入敌营被敌人发现,只要还要他活,那么他就敢再次站起来。

  虞都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教会了他很多,他也对着师傅发过誓,万丈豪情他有,凌云壮志他心存,唯一的,他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还可以卷土重来的机会。

  ……

  这群人确实没打算侵入,因为他们现在还摸不准虞都新皇帝的脾气,也不知道这次派来的将军是否跟定远侯一样,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

  船上的兵卫敲了门进来,椅子上的人逐渐变得清晰,小兵拜首说:“英诺将军,杨大人带人求见。”

  他们拜首的这位英诺将军其实并非洋人,而是南越国派往虞都的使臣,船上所有人都是南越国人假扮的。

  他们为何要如此,这事还要从新皇继位开始说起。

  南越国国小,人丁稀少,仅是虞都百姓的一半。

  二十多年前,定远侯携大军押境南越,短短两个月就以风卷云涌之势大败了南越小国五万精兵,南越国当时寡不敌众,国王只好向当时的武德皇帝递交了降书,成为大虞的臣国。

  可三十年过去了,他们早已不是以前的边境小国,虽然依旧向大虞称臣,却也有了妄想。

  现在他们的国君野心勃勃,不仅想要脱离大虞的控制,还想要拿下江南扩充疆土。

  大虞新皇登基,他们臣国自然要祝贺也要同新皇交好。南越国君主便派了英诺作为使臣出使大虞,且带着贡品一起进献。

  原以为新皇登基必定会与各国交好,俸禄减半,哪知魏炎帝对南越不屑一顾,不仅没有放弃征收,反而想要加倍。

  英诺不甘心,便想要试图分散虞都的注意力,达哈尔与大虞交战多年,他恨急了上官羽,恨急了定远侯,如今他杀了上官羽便成了草原上最勇猛的狼,若是给他个机会,他便会借此攻打虞都,那么南越也好趁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英诺抬头,看了看进来禀告的兵卫,脸上表情复杂,好似有高兴之意,也有烦忧在。

  “他带了几人?”英诺问。

  “与之同行两人。”士兵回。

  “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这杨大人要作何解释。”

  东方月与夜羽随行在杨毅身侧,进门前,他还特意提醒,“杨大人,进去之后最好不要暴露,否则不只我们有危险,你的家人包括整个江州可都要葬送在你这里。”

  杨毅吓得哆哆嗦嗦的,听他这一讲更怕了,说话声音都是颤的:“我……我当然知道。”

  东方月笑了一下,“很好。那就拜托杨大人了。”

  东方月和夜羽被隔在了门外,杨毅进去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悻悻地转了身。

  东方月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方才进去通报的小兵出来,与一旁站着的侍卫交谈。

  东方月有些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夜羽确是最清楚的,他在南越国生活过,是被人卖进了虞都,之后辗转跟了南宫寒。在南越生活的那几年简直是他的噩梦,他不可能忘记。

  东方月注意到了他脸上闪过的表情,但迫于身边有他人在,便没有问。

  船舱里,英诺看着杨毅,问道:“杨大人,你答应我们的货呢,银两我带足了,你就这样欺骗我们吗?”

  杨毅吓得跪了身,说:“将军实在对不起,货出了些问题,你们再给我些时间,昨夜大雨,好多绸缎都淋湿了,再赶工却有些来不及了?”

  英诺愣了愣,低声道:“大人,您觉得我在乎的是那匹绸缎?”

  “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望将军宽恕我这一次,我马上去给您准备,那二百男丁,马上去,很快,不出几天,一定给将军送过来。”

  “我不求什么,”英诺走了下来拿着剑柄抬起了杨毅的下巴,说,“只求杨大人可以信守诺言,我们国家不缺其他,就缺我要的东西,若是大人能办到,酬金我们自然不会少你的,杨大人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知道,知道。朝廷让征兵,确实遇到了些麻烦,将军再宽限我几天,几天就好。”

  杨毅缓缓抬了头,看到英诺眼里的红光,那是燃着的火焰,仿佛只要近身一寸,便可以将人化为灰烬。

  杨毅退出来之时,好似还听到了英诺的叹息。

  回府的路上,夜羽一句话没说,且脸色比之前在船上见过的时候更不好,东方月知道夜羽不会瞒他,他如今这个样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东方月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有了想法。

  杨毅被吓坏了,坐在马车里也不言语。

  东方月闲来无事便抽了上官明棠的凝碧出来,在杨毅面前挥了挥,淡淡地道:“是把好剑,杨大人觉得如何?”

  杨毅一听他说,立马回了神,说:“他们不要丝绸,他们要壮丁,要壮丁。”

  东方月:“要壮丁作何?”

  杨毅已经开始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他眼里有火,他要杀了我,一定是想杀了我,我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夜羽蓦然打断他的呼喊,看着东方月说:“试药,他们想试药,不是洋人,是南越国。”

  ……

  傍晚,屋子里有些昏暗,窗外偶尔几声鸟啼,拉长了这静默的长调。

  奴牙望了望阴郁的天色,山上仿佛又下雨了,寒气凌冽。

  上官明棠听到了水滴滴落的声音,似乎有珠落玉盘的清脆,他吃力地睁开双眼,环视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奴牙端了汤药进来,看到他苏醒了过来,“公子,你醒了,身体有感觉么。”

  上官明棠只觉得有些渴了,他想寻些水来喝,“名扬……水……”

  这话一出口,震惊地不只有奴牙,甚至他自己都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又为什么要脱口而出。

  奴牙端了水过来,喂着他喝下,“公子感觉好些了么。”

  “嗯。”上官明棠点点头,嘴唇泛着白,脸上也毫无血色,那模样仿佛稍稍一用力就会被捏碎,脆弱地不像样子。

  他没有刻意去问,即便心里迫切地想要知道,想要确定,可还是咽回了喉间。

  胸口上的伤或许要疼很长一阵子,用不得力气。有些东西从心里去掉了,似乎会比身体上的痛要重好多,可能变好的时间会长久,但总会慢慢地忘掉,一点一点恢复。

  奴牙望着他哀凄的神情,也不敢说什么,便挑拣了一些好玩好笑的事同他讲,不一会儿的功夫,上官明棠好似又睡着了。

  失血过多又加上高热不退,已经让他身体没了气力也没了精神,一天内能醒来的时间寥寥无几,大多是睡着的。

  奴牙替他掖好被衿,坐在了一旁。

  她其实没想过上官明棠会这么快醒来,那天夜里如果不是东方月,他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无论如何,东方月冥冥之中好像已经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上官明棠又陷入了昏睡中,梦里他孤身一人回了荀北,郁尘和子煜在那迎接他,说着欢迎他回家。

  他们说着荀北的趣事,还有荀北的战乱。他看见了自己的盔甲,他又穿了回来,但那盔甲好似重了许多,就像是千斤的重甲,要一点一点将他吞噬,那上面沾染了血,好多血,都不清楚是谁的。

  子煜过来喊他,师傅也在,他们说:“若离,杀了他,快杀了他。”

  “公子,不要犹豫,他不是好人,快杀掉他,不然他会杀死我们。”

  他拿起了身边的剑,指向远处的人,那人的脸渐渐清晰。

  上官明棠震惊地看向他,那是东方月,他端坐在紫微帝座上,在质问他:你为何要背叛我,你选择了其他人,你师父他们都要你做傀儡,所以要你杀了我保全他们所有人,他们都是自私的,唯有我是真心对你,但你却一刀一刀的割在我心上,若离,你看看,都是血,鲜血淋漓,放不回去了。

  东方月伸了手拿给他看,血都淌在了他身上,沾染了全身。

  上官明棠沉溺在这仇恨的梦境里无法自拔,那是一场清醒却又带着负罪感的噩梦。

  他走不出来,可唯有醒来他才能得到解脱。

  他在祈求,让自己醒过来吧,没人听得到他的呼喊,没人在意他。

  他的荀北,他所有的亲人,他为了他们丢掉了自己,像一具枯尸一样活着,他需要一把火将自己点燃。

  东方月会如他所愿,他知道。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往他身前挪,东方月眼里燃着火,他渴求着,烧死我,求你烧死我。

  东方月撑着头,惬意地看着他,问:你要死,想要烧死自己得到解脱吗?

  上官明棠频频点头,他太痛苦了,说:请求你,烧死我。

  东方月抱住他,亲吻着他,不是冰凉,带着温度,那热度传了过来,他问,为什么不杀死他。

  东方月说:我同你一起坠入了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我们要一同活着,照亮深渊,才能出去。

  我需要你,跟我一起活下去……

  ……

  东方月独坐在椅子上,待了良久,腿都有些麻了。他看了看夜羽,他却一直低着头,不言语。

  东方月失了耐心,半撑着脸问:“怎样,可想清楚了,说是不说。”

  夜羽倏然起了身,跪在了东方月身前,“公子,他们不是洋人,是南越人,南越国,他们说的是南越话。”

  “你说什么?”东方月也被惊到了,“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可知道你这一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果真确定吗?”

  夜羽微顿了片刻,抬了头,看着东方月,“船中是何人夜羽不清楚,但门外驻守的人说得确是南越话,言谈举止也像南越人。”

  东方月盯着他,脸色铁青。如果照夜羽所说他们果真是南越人,那么这一切或许说得通了,但却不好办了。

  南越向来与大虞交好,俯首称臣,年年进贡。若是与他们起了冲突,那么大虞便落下了口舌,如此以来边陲各国都会对大虞有所偏见,以为大虞仗着国大欺辱小国。

  可若是任由他们下去,更会助长他们的野心,如此看来实在两难。

  夜羽:“公子向来聪明,夜羽不会说假,但也不知晓接下来要如何。若是公子有……”

  东方月神色微变,抬眸看着人,说:“你方才说他们抓男丁要来试药,是何意?”

  夜羽:“不瞒公子,我小时候便在南越生活过一段时间。几经周转被卖到了皇宫里,才被师傅救了下来,后来才遇到了公子。南越人从小时候开始便要服用一种药物,一直至成年,那药物可以促进身体体格强健,精力旺盛,但却有依赖,必须要一直服用,才会有此效果,相反若是没有一直服用药物忽然服用了,那就相当于中了毒。”

  东方月越听越觉得此事是一个阴谋。

  他看向夜羽,打了个手势说:“先容我静一下,你去看看他们准备的如何了。”

  夜羽起了身,阖上了房门。

  东方月看着他退出去的方向,冷笑了一下。

  南越国如今的国君还真是野心勃勃,要引起混乱,攻打大虞,果真以为江南没人,我大虞没人了吗。

  可东方月转念一想,夜羽描述的那种药若是真的试验在了大虞将士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霍乱的不仅是江南,安西,甚至荀北,他们要的是给任何地方任何国家进攻的机会,那船里的人心思之重,城府之深。

  而此刻,船里翻着书的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一旁伺候的小厮上了前询问,“将军,夜里风凉,还是早些歇息了吧。”

  英诺皱了皱眉头,道:“虞都皇城可有书信传来?”

  “回将军,没有书信。”

  “那国君呢?”

  小厮作揖道:“国君今日确实传了书信过来,方才刚刚收到。”

  英诺打了个呵欠,撑着头说:“说了什么?”

  “国君叫您即可回南越,不可再在虞都逗留。”

  英诺笑了笑,眉宇间尽是冷漠,“现在大虞已乱成一团,我们应该思考如何乘胜追击,可国君他却要我回?难道他还要向虞都称臣?虞都必定会乱,若是我们在江南添一把火,安西也会不安生,荀北之地亦是不用担心,达哈尔恨透了他们,一定不会让虞都如愿,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江南之地定会属于我们南越。”

  那小厮看着他,却见英诺眼底杀气尽显,他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南越国民站在江南的土地上,播种着……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一句,“大虞的新皇帝必然会死,等到那时我们便可以自由地让商船进出,所有的丝绸,都尽收囊中……”

  ……

  今夜的虞都似乎也是不安稳的。

  天色阴沉,往日的繁星都隐在了黑暗里,颇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也给繁华的虞都皇城增添一抹秋日的萧瑟。

  大殿檐下飞过几只鸟,啼叫声如乌鸦一般,凄楚又晦气。

  承德大殿被重兵围守,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殿内,烛红忽明忽暗。

  魏炎帝酣睡榻上,眉头却紧紧皱在一起。

  他沉入了梦魇中,梦里是魏景帝的脸,那张脸上满是血污,嘴角渗着血,几乎辨不得之前的模样。

  胸口插着一把剑,他慢慢走上前,才看清那是他的剑,他的剑正插在文渊的胸口。

  黄袍被撕裂开来,他瞪着眼睛看向他,说:“皇叔为何要杀我?”

  那眼神空寂,里面满是恨意,仿佛只要他一靠近,便会被咬得稀碎。

  所以他不敢再往前一步,不敢。

  那声音还在脑海里回旋,他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声音,“皇叔弑君,罪该万死。”

  “为什么要杀你?谋朝篡位当然要杀啊。你不死我要怎么坐上皇位呢?”魏炎帝微扬了唇角,说,“我就要你死,我明明不比你差,我为何不能做皇帝?”

  景帝脸上浮起一抹笑,那笑里是带着嘲讽,他说:“你并非正统,父皇打下虞都天下,本该传位给自己儿子,也只能传给自己的儿子。”

  “你?已经死了,没有人了,那个被养在东方家的孽种也死了,不会再有人了。”

  他看到景帝站了起来冷冷地注视着他,“死不了,他不会死的,他会回来,会给我们所有人报仇,他会回来……会回来……会的”

  那声音逐渐弱下去,越来越模糊……

  魏炎突然从床榻苏醒了过来,一下子坐起了身,大喊:“来人,快来人?”

  侯在殿外的内侍忙推门而入,跪在他身前,说:“皇上,奴才在,奴才在。”

  魏炎指着殿门口的方向说:“去,去传翊先生,快去传。”

  公子翊进了宫,没在大殿寻到人,便跟着公公的指引,跟着去了皇宫废院。

  公子翊径直往里走,才在黑暗里找到了人。

  他叩首道:“不知皇上深夜叫草民过来所谓何事?”

  魏炎看向他,但是太黑暗,他看不到人,当然面前的人也寻不见他。

  他解下大氅坐在了那破败不堪的椅子上,公子翊欲上前阻止,却听他说:“你不必过来,且站在那听便好了。”

  “皇上今夜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你如何知道?”

  “原本草民得皇上通传以为皇上是有什么急事,可公公没有引着草民去承德殿,而是带着来了此处,想必这个地方对皇上来说很重要,皇上想与草民谈些什么?”

  公子翊俯首站在了窗户旁,等着魏炎帝继续。

  “朕近日睡得不安稳,夜里常常被梦魇折磨。如此,朕想与人说说,以缓解心中烦闷。”

  公子翊抬了眸,但黑夜里却无人看到他眼底肆意而来的杀气。

  魏炎帝说:“朕近日总是梦到文渊,他同朕讲,朕这皇帝不是正统,会被千刀万剐,可朕同是魏姓为何不能做正统?”

  “皇上,此乃心结,您本就是正统,不存在这一说。”

  魏炎帝点了点头,说:“朕也确觉如此,文渊还告诉朕,武德帝与凉国公主的孽种还在,他还活着,他是不是想提醒朕,那孩子确实活着?”

  公子翊:“皇上多虑了,此人已被大火焚烧,尸骨无存,怎么还会活在这世上。”

  黑暗中,魏炎帝皱了眉,手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他说:“不管真假与否,朕都会派人去查?”

  “皇上若是担心大可以派人去查,若那余孽果真尚活于世,那么便要斩草除根。”公子翊说,“皇上也不必为此事烦恼,就算人还活着也成不了大事。”

  魏炎帝叹了口气,继续道:“说起这凉国公主,皇兄当时可是爱的紧,若不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恐怕今日统掌后宫之人,便是那公主。”

  公子翊不说话,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魏炎帝又说,“你难道不想问朕是如何知道的吗?”

  公子翊笑了笑,说:“想必那位公主是皇上带进宫来的吧。”

  “哈哈哈,先生猜得不错,皇兄得了帝位,却不想再招揽后宫,而那时这凉国公主却我这府中,于是,我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给皇兄送了个暖床人。”

  公子翊:“皇上那时便有篡位的心思了吗。”

  黑暗里,静默了片刻,魏炎帝又开了口,说:“我并没有想要设计皇兄的意思,皇兄那时待我很好,我们就是亲兄弟,他把我做魏家人。可自从文渊继承了皇位,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我是淮南王,魏姓是我,可他却如此偏袒东方家,他东方黎做了什么,凭什么对我皇家之事指手画脚。”

  魏炎帝脸色骤变,说:“若不是他东方黎处处压我一头,让我在朝臣里抬不起头来,若不是文渊他做得太过分,我也不会如此。他们该,他们都该。”

  公子翊心里暗暗一叹:何谓君主,九五之尊,万人之上。何谓败者,顺者昌逆者亡。败者没有话可言,败了便是败了。除了死没有其他存活的理由。

  魏炎帝说:“论才智,治国理政,我并不输文渊,更不输东方黎,就因为他是皇兄的继承人便要将皇位让他,我不甘心。我为何不能做君主,这九五之尊难道是生来就有?皇兄也是凭借着定远侯,东方黎与上官羽打下了这虞都天下,没有他们,皇兄依旧什么也不是。他们可以,我亦可以。”

  魏炎帝突然站了起来,说:“朕要问鼎天下,要一统四方,朕可以做到。来人……来人……”

  小厮上了前,说:“替朕去传沈凌白,太尉杜衡,以及都尉萧逸。”

  不多时,被传唤的几人已经站在了大殿内。

  公子翊本该藏身在内殿,却站在了屏风后。

  几人见了魏炎帝纷纷叩首,“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炎帝说:“几位爱卿快快平身,朕深夜叫几位大人过来,确有要事相商,朕想让郁将军率大军攻打胡合部,众爱卿意下如何?”

  沈凌白立马上了前:“皇上,此事万万不可,新皇登基,社稷不稳,我朝兵力不足,此刻进攻无疑是以卵击石,使不得,使不得。”

  杜衡上了前,俯首道:“臣不同意沈大人之意。正是因新皇登基,也正是开阔疆土的好时候,若此时不攻,更待何时,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萧将军”魏炎帝说,“你有何见解?”

  萧逸平日里大大咧咧,整个人憨直,又刚正不阿,最是玩不得心计,他这会儿是同意也得罪人,不同意也得罪人,这可给他出了难题。

  萧逸顿了良久也没想出个说法来。

  坐在帝座上的人没了耐心,又喊他:“萧将军?萧将军。”

  萧逸慢慢回了神,忙跪在了帝座前,说:“臣以为,先皇登基国家繁盛,不论进攻与否,都会势如破竹,旗开得胜。”

  “哈哈哈。”魏炎帝大笑了起来,说:“既然萧将军也同意,那么,朕便派萧将军于荀北传朕圣旨,即日起,攻打胡合部,拿下达哈尔。”

  “臣遵旨。”

  ……

  三日后,消息传至荀北,也传到了江南。

  东方月站在渡口,望着阴沉晦暗的天空长叹一声,大虞烽烟再起,还会再有繁盛祥和的那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