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将军袍>第48章

  承认吧。

  哪怕是默认,都可以。

  然而,听了这句话,晏长清却浑身一震,霎时愣住了。

  将军。

  是的。他是将军,燕国的将军!

  赫连戎川还没反应过来他神色间的异常,正要再问,晏长清却猛然将他推到了一边。

  赫连戎川万没料到晏长清这种反应,猝不及防间向后踉跄几步,嘴角的笑容有点僵硬,试探道:“长清……?”

  晏长清一把合拢了敞开的衣襟,几下收拾整齐,眼神已恢复往常的淡漠和清明。他也不看一旁呆立的赫连戎川,只默默捡起刚才掉落在地上的佩剑。背着光,从这个角度,赫连戎川一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晏长清道:“劫船之事,事出有因。我不怪你。”

  赫连戎川却站着一动不动。得到谅解,他原本以为会舒一口气,可是看到晏长清如此冷淡地反应,他心里隐隐不安。

  “然后呢?”赫连戎川有些艰难地张口。

  晏长清依旧不看他:“我自会向皇上如实禀报此事。所有后果,我一并担了便是。”

  赫连戎川哽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要回京?”

  晏长清终于转过身来,反问道:“难道我不该回京?”

  这一句反问,将赫连戎川生生噎住了。那一日在焦芦河上重逢时,赫连戎川就已经打好了小算盘。虽然赫连戎川此次是和太子一起策划劫船,但是他们的目的却并不一样。那东云太子想的是国家生计,担心燕国终有一日会用淬雪石铸造的刀剑,砍下东云人的头颅。而赫连戎川却对东云国并无责任和感情,他一开始劫走淬雪石,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好好守护母亲在巨石之下的尸骨。

  然而遇到晏长清之后,他的心思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自打母亲去世后,除了对复仇的渴望,赫连戎川还从来未曾希求过别的什么东西。金山银山也好,美女娇娃也罢,对他而言不过都是游戏人间的镜花水月。

  但是现在,他却无时无刻都被一个想法折磨着——他想把一块闪闪发亮的宝石从燕国偷出来,紧紧地贴在胸口焐热了,却谁都不给看。

  所以,赫连戎川头一回和太子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他将太子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硬生生撕开一个裂口。那就是,他要救晏长清。

  但同时,他也必须要让晏长清亲眼目睹劫船的惨烈,让他对劫船之事难辞其咎。这样,就能断了晏长清回京复命的念头,心甘情愿和他一起走。

  然而现在晏长清的一句话,却让赫连戎川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不是没有想过他这个计划会出现别的可能,但是此件事只有唯一一个的两全办法,他不敢再细想下去。

  半晌,赫连戎川有些干涩地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劫船的事若是追究起来,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想过。”

  “那你还要回去?”

  晏长清沉默了一会儿,道:“嗯。”

  无论这二十船淬雪石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丢失,总归是在他晏长清手底下丢失了。他手下的三十名玄甲军,和二十多个随从,也大都在焦芦河一战受了伤。一旦回京,他将会因此而面对多么严苛的惩罚,晏长清很清楚。但是无论被查办也好,流放也罢。在他看见那由层层巨石累积成的坟墓的时候,在他看到赫连戎川一刀一刀亲手雕刻的那尊白玉雕像的时候,他就决定要独自承担一切。

  而且,他是将军。将军,就合该以国家天下为己任。忠义仁孝,无论那一个大字,都不允许他为了一个东云王子而乱了心思。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回去。

  两人静静相对,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都沉默了。

  直到现在,赫连戎川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自欺欺人的计划的可笑之处。

  是啊,他晏长清是三代将门忠烈之后,是战功赫赫的银面阎罗,是四海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燕国大将军。为何要跟着他这么一个不得势的东云皇子,背叛自己的国家呢?他是一定要名垂青史的。

  他太不了解晏长清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迤逦而短暂的美梦。是梦,就总会醒的。

  赫连戎川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故作轻松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咳,那将军要走,我也不拦。明日就让赫连珏放了你的玄甲军,跟你一起走。”

  晏长清垂下眼眸,淡淡道:“有劳。”

  简简单单两个字,又将两个人的关系拉地更生分了些。赫连戎川只觉得心里愈加空落落地不是滋味,习惯性要揽向晏长清腰间的手也停在半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牵强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平时一样随性:

  “那天色不早了,咱们就回去吧,哈哈哈。”

  一路无话,竟比来时的气氛更压抑了。赫连戎川一路上再也没了找话逗趣的心思,只顾闷头走路。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小半日,渐渐光线暗了下来。晏长清抬头看了一眼,原来太阳已经西斜,远远地挂在树梢上,快落下去了。

  不知为什么,晏长清突然觉得,今天的夕阳格外地鲜红,简直像是浸透了血,变成一个刺目的,血腥的红色圆盘。连带着连周边的晚霞,也染成了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惨红。

  赫连戎川在他身旁停住了脚步。他正在看着另一个方向。夕阳的光照在他深邃而英挺的侧脸上,竟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惨白和可怕。他慢慢睁大了眼睛,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地上般一动不动,不敢置信地看着山脚下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