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朕爬墙那些年>第41章 (完结)

  秋高气爽, 云闲天阔。游览归来,穆昀祈兴致犹高。

  看他马蹄匆急,唯恐冲撞路人, 邵景珩只得无话寻话, 好分散他些精力,以缓马步。

  “听闻, 荀渺前日一抵京便住进了郭家,难不成, 郭员外与贺大娘子已默认此事?”

  一言见效!穆昀祈收缰缓马,清眸转动间, 一笑似自语:“这倒有些意思……”转头:“索性天还早, 要不去郭家瞧瞧?”

  “这……”邵景珩一愣:此可非他初衷……

  然那人只随口一问,实则心意已定,不待他答言,已拍马前去。

  邵景珩忙追:“这般上门, 未免冒失罢?”看彼者不理,只得退一步,“寻个由头?”

  晚风掠过,带来前人不屑的话语:“什么由头……到他门前再想不迟!”

  片刻钟后,郭宅后院。

  “哐”一声,厚重的木门在面前重重关闭。

  揉揉发红的鼻尖, 荀渺小声嘀咕了句, 回头见身后人面上并无太大波澜,显然于此早有预见,心中便愈发酸楚,然一时半阵,不知如何开口道出歉疚, 只得闷闷蹲身,一指在横七竖八堆放的箱子与其他家什间指戳着,默自清点。少顷,手一顿,眉心数动,忽而起身跑回,用力拍门。

  “你作甚?”身后的声音诧异且不悦。

  荀渺回眸:“我的木盆未拿出来!”言罢继续拍。

  “什么木盆?”那人蹙眉。

  “就是那个……”话音未落,门已开启一条不大的逢,一物飞出,“咚”一声,落在那堆破烂家什上——是个木盆。

  幸好荀渺闪身快,未被砸到。跑回拿起那盆翻来覆去验看了遍,音透欣慰:“就是此物!我在兴州用旧了的,带回给喜福沐浴……”言至此,一拍脑门:“喜福!”

  里间传出惊心动魄的狗吠声。

  门开,一团黑物飞出,伴着哀嚎,贴地翻了两滚才稳下,伏地半爬,挪到荀渺脚下,凄凄恻恻望向之。

  轻叹一气,荀渺弯腰拍拍狗头,便将之抱入木盆,放上一侧的驴车。转身见郭偕还立在原地,终有些难忍:“阿偕,你莫站着啊,这些我与姚耽要搬到什么时候去?”

  那人似未听见,转过身。

  满心委屈,但耳中似也闻听什么动静,荀渺回头,却见两人两马正向此来。片刻,停在道边的老柳下。

  “阿偕,他们来做甚?”看清来者,荀渺心中莫名涌上几丝敌意。

  “还能作甚?”被问者紧绷的嘴角难为察觉抽了抽。

  那二人已下马。

  笑向前来,邵景珩满面春风:“听说荀通判回京,邵某先前托你带的胡地瓜果,不知可有同至?”

  目光一闪,荀渺凑近郭偕耳边,低声含糊:“说他是匆急赶来吃瓜的,你却信?”

  “听闻胡地瓜果滋味甚佳,朕实欲一品。”穆昀祈随声附和。

  敢怒不敢言。荀渺随郭偕上前,揖逊作礼过,便道:“臣回京匆忙,未及携带多物,不过我那家人封青还在兴州替我善后,彼时会将邵相公托我采买之物带回。”

  “那便好。”邵景珩笑意不改,目光扫过门前那一堆破旧物什,顿似惊讶:“你二人携这些家舍出门,是欲远游么?”

  耳根一热,郭偕垂眸:“非也。只是我所居的东院近日需加修缮,遂我二人先行迁出,外间安顿。”

  “迁出啊……”邵景珩拖长话音,“那你如今何处落脚?”

  留意到身侧投来的慌措眼神,郭偕暗吸一气:“先前看的几处皆不合意,遂当下去阿俭铺中,看他可有好些的地方相荐。”

  “这般……”穆昀祈眸光一亮:“朕想来也有时日未见过金芙与郭俭了,今日凑巧,便同去脂粉铺瞧瞧。”

  看他是决心要将这莫须有的“瓜”吃到底,郭偕恼羞,却也只得忍气吞声。

  三人合力,将地上的杂物搬上车。荀渺爬去坐在装着喜福的木盆边,驴车起步。

  刻意缓下片刻,看着已上马徐行的二人,郭偕头痛般揉揉额角。

  “殿帅,”姚耽凑近:“我已与封青商量过,荀官人留在兴州的那些旧桌椅破木榻,他将就地处置,能卖则卖,不然,便劈了做柴火,断不会带回京中来。”一顿,目闪邪光:“若是荀官人问起,就说途中遇了劫匪,全被抢光了!”

  不可否认,此乃是这一整日听到的唯一佳讯。一颔首,郭偕低声:“做得好!”眸子一转,闪露精明:“不过一车的破桌烂椅,哪个劫匪会费力劫之?”想了想,“便说是途中送与家徒四壁的贫户了。”

  “是!”姚耽点头。

  马与驴车已走远,不再耽搁,郭偕上马随去。

  脂粉铺前。

  三四岁的女童攥着小篮向前飞奔,后面的小婢追都追不上。

  “阿暖!”人声自远来。

  站定回头,女童一双大眼睛扑闪数下,满面兴奋向才下马之人扑去:“舅舅!”

  抱起之,穆昀祈点点她发汗的鼻尖:“跑这般急,做什么去了?”

  晃晃小篮,女孩儿一脸骄傲:“给爹爹买果子。”目光环顾随后走近的几人,笑嘻嘻:“大伯!表舅!”

  郭偕和颜悦色:“你爹娘呢?”

  “唔……”女孩儿回头看向小婢阿满。

  目光好容易从那辆装满杂物的驴车上收回,阿满却不及掩饰一脸错愕,瞠目之余,抬手向里指指。

  一行人遂进铺中去。

  将夜,此处仍旧门庭若市。

  “娘!舅舅、大伯、表舅,还有……”歪头看荀渺一眼,小童眸子一转,索性略过,“来了!”

  柜后忙碌之人闻声抬头,面上瞬间疑云密布。

  “娘子去待客罢,此处有我。”温婉人声入耳。

  众人这才留意金芙身侧那个黄裳窈窕的身影,竟几分眼熟!

  女子抬头,不卑不亢,向着众人巧笑一福,又回身忙去。

  金芙迎出:“诸位往后说罢。”

  未至院中,便听郭俭的声音,似呵斥何人。金芙疾走,却还是晚一步——出门便见井边水桶已倾倒,压在三岁上下的蓝衣小童身上,水湿了半身。

  “登儿,我教你莫动你偏不听!”郭俭气喘吁吁追上,放下怀中的幼子郭科,将手中端着的碗置于井盖上,慌慌张张拉起跌倒的小童。

  乍然受惊,孪生子中的老大郭登小脸紧绷,拳头攥紧衣角一声不吭盯着面色不善的亲娘。

  金芙上前,目光扫过两儿衣上的团团污迹,柳眉横挑:“怎回事,这又是钻进柴堆了么?”

  郭俭委屈:“我正提水,他二人偷偷躲进灶台玩灰……这才带他出来清洗,又……”

  言间,一旁的郭登已躲到郭偕身后,倏然“哇”一声哭出,如愿将亲娘一腔怒火堵回胸中。

  抱起之安慰片刻,郭偕便唤阿满将兄弟二人带入内去清洗换衣。

  收拾了残局,言归正传,郭偕道出来意。

  郭俭一挠头,尽显木讷:“东院要修葺?我怎未听说?”

  郭偕垂眸:“你平日归家也就一时半阵,爹娘当是无隙提起。”

  “是么?”沉吟过后,郭俭总是勉为其难认同了此说,体贴的目光投去:“既是东院修葺,大哥何不搬去西边的柳园,索性也就几个月,又何必……”

  “想必爹娘意下,是欲一劳永逸。”幸得金芙通透,打断之:“既修了,便将旧居统作整葺。”复看郭偕:“大哥也是来得巧,我前几日才听闻,对街胡掌柜妹夫家有屋出赁,便在投西大街,独门一户,三进出的房子,若大哥有意,我这便去与你细问。”

  郭俭一愣:“那不是唐……”

  金芙接言:“不过有一事先须道明,大哥若搬去彼处,须与唐氏兄妹比邻,于此,不知……”

  “你说唐懋修与唐黛云?”眸光一动,邵景珩插话。

  金芙点头:“唐懋修解试提名,为安心备考,半月前入京来,其妹黛云为补家用到我铺中帮手,我受其所托替她寻到那居处。”

  “原是这般……”荀渺一抚下颚,忽似警惕:“那个苏清安……”

  “也跟来了。”郭俭看他一眼,满目同情。

  “阿偕……”哀怨的目光投向彼者却遭无视,荀渺似被扎了一针的鱼鳔般泄下气去。

  郭偕拱手:“那便有劳公主,替我引荐胡掌柜。”

  金芙自应。

  “如此,吾等也回罢。”邵景珩看看穆昀祈,“游走了半日,官家合当早些回去歇息。”来日方长,细水长流缓吃瓜。

  那人自无不可。然未迈步,衣角却一重。

  “是骑马去玩吗?我也去我也去!”拉着他衣角的女童满目兴奋。

  低眉无奈一笑,穆昀祈抱起她:“索性时辰不早,吾等也免了急赶,便带阿暖去外逛一逛,趁时用过晚膳再归罢。”

  金芙虽见犹豫,然终还松口:“阿暖淘气,官家多担待。”上前替女儿理好松散的小辫:“入夜寒凉,早些回来。”

  穆昀祈应允。

  到底多了个小童,虽是邵景珩带着,穆昀祈却也不敢肆意加鞭策马,怕他追赶不及。遂一路徐行。孰料才到朱雀门,却见那人忽一拍马,追逐何人般向前疾驰了十来丈,一拉缰绳横马在市,挡住一青衣女子去路。

  乍看女子背影眼熟,穆昀祈追到跟前,才知未尝瞧错——顾娥!

  “今日你不是习琴么?”邵景珩面色已冷,“都这时辰了,还要去哪儿?”

  “我……”女子目光露怯,却分辩:“我习罢琴看时辰尚早,遂出来买些丝线,孰知……”说到此忽露恼意,“方才竟遇一贼人,我一路追逐之……”

  “什么贼人?”邵景珩哼了声:“我看又是你编来逃学的藉口!”留意到周遭异样的目光,声音低下几寸,却难掩怒意:“这三年来,诗书琴画加女红,你用心在上的日子可多过一月去?日日只知在外闲逛,不修诗书不知礼仪,如此堪称闺秀?”

  “要做甚闺秀啊……”女子撇嘴,轻声含糊似自念:“我只自在就好……”瞥了眼另一马上风姿独超之人,忽似落寞:“又不急嫁高攀……”言才落,目光忽亮:“蟊贼休走!”即不顾邵景珩呵斥,转身大步追去。

  人流如潮,那被追逐者似条猾蛇般轻车熟路在人群中游动穿梭,眼看又将遁匿,却忽似绊到何物,身形一晃,猛冲两步后摔倒。

  顾娥追上前,见那小贼已被一人拎起制住。当下舒口气,正眼瞧向那出手相助之人,却一愣:“你……”

  彼者亦讶异:“你是……李巧……”

  “崇宁?”策马赶来,穆昀祈意外:“你怎在此?”

  向前一俯首算做礼,吕崇宁回:“出来会友,却不想巧遇李……”改口:“顾娘子当街擒贼!便助她一力。”

  身后喧哗声起,开平府巡街的公人已闻声赶到。邵景珩令将那蟊贼押回待审,而大庭广众,自不便对顾娥多作训诫,只得叮嘱一番,女子当下允称即刻归宅,一面阿暖已嚷无趣,穆昀祈要走,邵景珩只得伴他先行。

  “你赔我钱!”那二人尚未走远,女子却已伸手向前。

  以为自己听错了,吕崇宁眉峰一跳:“什么?”

  “我说——”女子目露凶光:“你——赔我钱!”

  一脸茫然,吕崇宁挠头:“什么钱?我又未欠你——”

  “那小贼偷去的钱!”顾娥理直气壮:“方才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捉住蟊贼还将他交与官差,我怎会无隙拿回失财?此难道不是你之过?”

  回悟过来,吕崇宁无奈:一别经年,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顾小娘子刁蛮粗横的本性却是一成未改!揉揉额角:“你当知,捉贼在于拿赃罢?方才那蟊贼狡辩,道身上的钱物是他自己的,你又说不清被盗钱财究竟几何,如此岂能立断真伪?若是将钱还你,便失了证据,堂上又要如何审度论罪?”

  “我管他如何论罪!”哼一声,女子不耐烦:“我只管拿回我的钱,此有错?”

  胡搅蛮缠!吕崇宁暗自叹苦,然也知与她难为说理,遂一拂袖:“若娘子坚持己见,便去与邵知府论理,在下无足置喙。”言罢转身欲走,却被后者一把攥住衣袖。

  “我不问什么公理国法,”女子看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只知拿不回失物乃你之过,你须赔我,否则我便唤来路人围观一论,看终究错在何人!”

  “你……”一眼扫过周遭,吕崇宁倏然面热:“你松手,大庭广众,男女授受,成何体统?”

  “我就不松,除非你还钱!”女子咄咄逼人。

  “他欠你多少钱?”人声忽来。

  目光循声,女子轻蔑一嗤:“哟,今日什么日子,出门尽遇故人!怎的,你打算替他还?”伸手:“两百文,拿来。”

  “空口无凭,且……”吕崇宁情急争辩,却见弧光划过,一块碎银已落进那只素白手中。

  “够了罢?”来人淡淡。

  “还是你这话少的识趣。”爽快松手,女子敛尽凶相,一笑莞尔:“如此,我便先走一步,不扰你二人叙旧。”

  “曾木头,你明知她……”看着远去那个春风得意的背影,吕崇宁难释怀。

  “经年未见,何必为些小事败兴?”口气依淡,来人目指前方高楼缚彩处,嘴角不知何时已噙一汪似水笑意:“走罢,寻处吃酒。”

  聚集的人流如潮水般,骤来又散。华灯初起,满目纷攘。

  何处高台入云深,清音低婉转:

  繁台柳淡,马踏清湖岸。卷帘当黄花欲晚,水上明箫初断。

  香屑舞袅晴空,斜月归照帘栊。一任芳菲袭予,执花醉笑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