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暴君和他的哭包小奶瓶>64、64. 暴君

  藏弓生受了这一掌。

  乾元毒焰掌, 是奔着取他心脏的目的来的。击打在刀身上尚且不觉得怎样厉害,击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承铭被刀风拍得滚倒在地的瞬间已瞧见了这一幕,瞳孔急剧收缩,一声“主君”咬在了舌尖。

  他是见识过乾元毒焰掌的, 当年御衡师父就是被这招所伤, 就连位置都差不多。

  中招之后, 剧毒很快就漫进了心腑,即便锁住心脉, 以最快速度送到王宫救治,还是回天乏术。

  承铭一见自家主君也中了掌, 登时肝胆俱裂, 几乎不能从地上爬起来,藏弓却道了一声:“无碍。”

  中气十足, 叫九宫孔雀王也不由得滞了一滞, “中了我的毒焰掌竟然没事,怎么可能?”

  藏弓冷笑:“所以才说, 你也不过如此。”

  两人再次交上手。

  实际上, 不是毒焰掌不行, 而是藏弓运气好。

  他出门之前已经决定要把小二宝送到敌人手里了, 那块腰牌不宜叫别人看见,便取来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方才一掌虽然极重, 却刚好打在了腰牌上,胸口痛是痛, 却没有中毒。

  孔雀王不知道这层关系, 对御衡子的徒弟更多了几分忌惮,心想这人的武学造诣该不会已经超越了他师父,练成百毒不侵了。

  藏弓把握住他自乱阵脚的刹那机会, 本该以力取胜的重刀却快如闪电,旋身翻转到孔雀王身后,击他防范薄弱之处。

  但孔雀王背后恍如生眼,在刀子下落的瞬间俯身闪避过去,保住了后颈,却没保住双翼。那双翼被连根切掉,他急忙自封穴道,没叫血液暴涌。

  第二刀再落,又是瞄着后脖颈。

  然而没那么容易。孔雀王痛失双翼,竟连吭都没吭一声,只是咬紧牙关及时反击,一直藏在斗篷里的肋下两臂忽然伸出,一取藏弓的小腹,一取肝脏位置。

  要是得手,藏弓必然肚烂肠穿,胸骨刺进肝脏,痛也痛死了。但藏弓知道刀落之前那双手就得招呼到自己身上,便顺势继续下压,错过后脖颈,刚好在那双黑色毒掌距离自己只有半寸时格挡住了。

  “主子,小心他下盘!”他们一来二往实在太快,承铭插不上手,只得从旁提醒。

  藏弓也在这时瞄见对方的垂地衣摆里伸出了一样东西,退避间铿地一声响,刀身竟然被那肋下双臂夹断了。

  还未来得及惊讶,一条细长的毒蛇已经飞扑到了他身上,缠住他拿刀的右手,毒牙一闪便要咬下来。

  紧急中,藏弓一脚跺地,气浪倏地爆开,掉在地上的那截断刀被震得腾到了半人高的位置,他左手刚好接住,刷拉一下切断了毒蛇的头颅。

  这边刚刚摆平,孔雀王的衣摆下又伸出了一样东西。

  却见他两条腿站在地上好好的,竟有第三条腿蹬了过来,使出了一招下作的撩阴腿。

  藏弓以断刀格挡,没被他踢中,但受真气冲撞,直接在地上滑退了两丈有余。

  “主子,接刀!”承铭将自己的重刀抛出。

  接刀的瞬间,藏弓也飞踹回去,没叫刀子落到孔雀王的手里。

  孔雀王的肋下两臂企图抓住藏弓的腿,藏弓还未落地,没有支点,便以刀风掷地,硬是将自己冲得凌空翻卷了两圈,堪堪避开了那两只毒掌。

  而后大喝一声,三步助跑一跃腾起,借助宝刀自带的威势,气吞山河的一招就此落下。

  毫无防备,撕心裂肺的一声咆哮,震得承铭耳孔出血。

  定睛一看,孔雀王的肋下两臂已经没了一条,另一条捂着伤口,已被黑烟遮蔽得看不清伤势如何了。

  这怪物总算还知道疼,肩上缺失了翅膀的位置颤抖得厉害,肋下也不好过,但他还是硬撑着,死倔死倔的。

  “干得漂亮!”承铭禁不住喝彩,但想起今夜的目的,又忧心起来,说道,“主子,差不多了!”

  藏弓却道:“他已知道了我的身份,不能留活口。”说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战。

  承铭正纠结该怎么办,忽见一阵黑烟弥漫,孔雀王的身上竟像着了火似的,一阵一阵往外发散毒气。

  他掩住口鼻时已经晚了一瞬,丝丝怪味儿钻进鼻腔,登时觉得火烧火燎,用内力逼出毒素才感觉好些。

  “主子小心,他放毒!”承铭的声音有些嘶哑。

  藏弓已经退到毒圈外围了,等风把黑烟吹净之后才发现孔雀王不见了踪影,不由皱紧了眉头。

  “跑了?”承铭诧异。

  “不,他在附近。”藏弓举起刀,寸寸转移,目光搜掠树影。

  “呵呵呵哈哈哈……”

  诡异的笑声骤然从四面八方传来,藏弓只说了一句“躲开”便察觉到了劲风袭来。

  他出刀格挡,却无奈内力不敌对方雄厚,被逼退出去几步,吐出一口血来。

  “主子!”承铭大惊。

  藏弓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之后十几个黑影闪现,围着他们两人飞速地兜圈子。

  藏弓知道这是孔雀王的把戏,黑影之中只有一个是他真身,便把刀丢还给承铭,叫他顾好自己。

  承铭哪能叫主君冒险,可惜没等他把刀再度抛回,黑影已经包围上来,他只得出刀迎敌。

  而毫不意外的,他迎接到的都是毒烟,只有他主君那边传来了一声闷哼,昭示着真身出现了。

  承铭以刀风斩散毒烟,匆忙中转身,正见他主君赤手空拳对上了孔雀王的乾元毒焰掌。

  时间恍如凝滞。

  在缓慢流动的过程里,他看见了孔雀王鬼气森森的一双眼睛,微弱的月光下,那眼睛里迸射出的尽是狡色。

  “啊啊啊!!”承铭暴喝,飞起一刀,要斩那双毒掌。然而孔雀王已有准备,肩上两臂扛住了刀身,肋下一臂瞄向了他的咽喉。

  承铭不躲不闪,刀势依旧,大有鱼死网破也要为他主君报仇的架势。火花炸开的瞬间,孔雀王的双掌血液飞溅,承铭的刀刃也出现了一个豁口。

  而下一瞬,那条仅剩的肋下之臂竟出乎意料地没有掐中承铭的咽喉,却像枯萎的树枝一般从树顶掉落了。

  孔雀王惶恐后退,剧痛中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斩断他两臂的是同一个人,此人在对上他的毒焰掌之后非但好好站着,还用一把残破断刀切了他肋下之臂。

  活了大几十年,世人闻风丧胆的九宫孔雀王从未像今夜这般狼狈恐慌过,即使是从前和御衡子为敌,也从没有过。他心下明了,当即弃战,转身要逃。

  藏弓哪能叫他逃,疾步追上去的同时从承铭手里接了重刀。承铭只觉得手里一空,再回神时孔雀王的第三条腿就已断了。

  哀嚎声震彻山谷,惊恐有之,痛恨有之,无力和求饶亦有之。

  啧啧,你倒是跑快点啊。好端端一个人,现在被削得只剩下两腿两臂了,可怜。

  承铭这般喟叹,又见主君补刀,孔雀王被穿了胸。他似乎难以置信自己会有此遭遇,怔然望向自己胸口的那个窟窿,而后退出一步,从绝壁上摔了下去。

  承铭当即吹响暗语哨,吩咐下面的人留意孔雀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一战太过凶险,承铭一时间也忘了原来的目的,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旋即又随着月下那个身影的倒落被提起来了。

  衣摆漫卷,发丝飞扬,看似永远不会倒下的人直直摔在了地上。

  “主君!!!!”承铭撕心裂肺。

  对上乾元毒焰掌,怎么可能毫发无伤。藏弓此时几乎陷入昏迷,被承铭撑起上半身的时候他胃里一阵翻涌,黑血便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往外冒。

  而在树影遮蔽的角落里,跟出来目睹了全程的松鼠已经吓得脚麻了,那一声“主君”拉回了它的神智,自知在这里帮不上忙,便赶紧窜上树顶往南溪村奔去。

  南溪村,安详宁静的小山居里,二宝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随着房门被推开,噗叽一下吐出了一个口水泡泡。

  “二宝!二宝别睡了!快起来啊!!”松鼠跳上床头,猛推二宝的脸。然而镇定剂的药效还没被完全释解,二宝醒不过来。

  松鼠也是巧了,今夜拿着从鳞甲族王宫里弄来的那条黄金脚链,去向胖杜鹃献媚示好时被翻了无情的白眼,因此失眠,才看见了火头军换上夜行衣出门的一幕。

  现下想来,估计火头军给二宝喂了镇定剂,醒不过来是正常的。它急中生智,抱着水杯跑到院子里,跳上水缸——运气好,水是满的,便得以舀了一杯——又抱回屋里跳上床头,呼啦一下全泼在了二宝脸上。

  “啊!!”二宝从梦里惊醒,不明所以地望着松鼠,“你干嘛,大半夜不睡觉给我洗脸?”

  松鼠要把自己见到的一切说给二宝,可话太长了,又觉得说起来没完没了浪费时间,便道:“二宝,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在你做之前,你得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二宝见它凝重,不由也跟着认真起来,问道:“怎么了?”

  松鼠说:“你之前不是自荐要去百肢族当卧底么,如果我告诉你,他们还有别的目的,但最终结果是差不多的,你还会去吗?”

  二宝云里雾里,“你是不是又学了什么新的表达方式,我怎么听不懂呢,什么别的目的?”

  松鼠说:“这个得让别人亲口告诉你,我不能说。总之,你做这件事,最终还是能拔除毒瘤造福苍生的,但你免不了被人利用,你还愿意去做吗?”

  二宝怔然,转瞬之后讷讷点头,“应该吧,我应该会的。”

  松鼠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行吧,傻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其实很多时候自己都不明白。对暴君如此,对火头军也是如此,经此一遭要是能解脱,也好。”

  二宝:我越听越糊涂。

  松鼠说:“赶紧准备一下吧,迎接火头军。他……他可能快要死了。”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二宝愣在当场,“你说什么呢!破嘴!”

  没等松鼠解释,房门轰地一下被撞开,两个黑衣人从外面闯了进来。

  二宝惊呼一声,却瞧见那两人是搂抱在一起的,不,不是搂抱,而是一个人虚弱地倚靠在另一个人身上。

  再一看,是承铭,和他家火头军。

  “将军,将军怎么了?!”二宝不由自主拔高了音量,连忙帮着承铭把人放到了床上。

  只见火头军脸色灰暗,嘴边还在不住地溢血,血色乌黑,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二宝一阵头晕目眩,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了。他眼眶发酸,泪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股脑争先恐后往外钻,先前那点还没释解完全的镇定剂也全随着眼泪奔涌而出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二宝崩溃。

  见藏弓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又是一口黑血呕出,他简直也要跟着一起昏过去了。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嚎啕大哭,但眼泪就是一行行地往下掉,心里痛得快不能呼吸。

  承铭本意是叫这小老板救治自家主君的,一见他这样慌张,便知道是指望不上了。

  也难怪,平日里有主君护着他,他遇着难题甚至都不用自己动脑子,现下没有主君护着了,他就两眼一抹黑,六神无主了。

  “别慌,你的血能解毒。”承铭说道。

  “可我听说过九宫孔雀王,”松鼠插话说,“他身上的毒是没有解药能治的,中掌之人必死无疑,二宝的血能有用吗?”

  一听这话二宝更崩溃了,直接瘫软在地,哆嗦得爬不起来。

  承铭被松鼠会说话的事实震撼到,之前虽然也听主君提了一嘴,但他以为只是像鹦鹉那样学舌而已,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思想,真正是开了慧。

  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他便忍下探讨一番的冲动,呵斥道:“别说这些,还嫌小老板不够慌吗?”

  说完把二宝拎了起来,自己摸出重刀要往他手腕上割。一见刀身黢黑,才想起这刀子刚捅过孔雀王,沾了毒,不能用,便又放开二宝,翻箱倒柜去找小刀或剪子。

  松鼠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去厨房,拿菜刀!”

  承铭闻言立即奔向厨房,眨眼功夫又奔回来,握住二宝的腕子,扬起菜刀就要往下砍。

  “喂!你当是剁猪蹄哪!!”松鼠咋呼了一声。

  还好它咋呼,不然承铭真是乱来了,这番醒悟过来便忙不迭道歉,然后放轻了动作,在那雪白的腕子上划出一条血痕来。

  血滴凝成一条线,二宝也知道自己动一动了,把手腕移到藏弓嘴边,说道:“晚上切过辣椒,刀口有点辣。”

  承铭:“……”

  松鼠:“……”

  正在此时,昏迷中的藏弓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回光返照似地死死钳住了二宝的手,将那伤口处的血管压住,竟压得二宝脉门发麻。

  二宝惊叫:“将军啊!你,你醒了!”

  藏弓提上一口气,视线缓缓移动,艰难地聚焦在了二宝哭泣的脸上,“二宝,我有话,要对你说。”

  二宝猛烈摇头,“我现在不要听,我要等你好了之后慢慢说,现在不要说,说完你就没劲了。”

  没劲的意思便是没有奔头了。二宝听人讲过,人死之前要是有未了的心愿,那口气就会吊着,勉强续条命。要是这心愿了了,人也就没有牵挂了,魂魄就跟着鬼差走了。

  藏弓却坚持:“不,一定要现在说。我瞒你,好久了,现在说出来,你再决定,要不要救我。”

  承铭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这是赶着送死呢,要在这关口说出自己是渊武帝的真相,那小老板还能救他吗?

  因此承铭急了,人生头一次这般大逆不道,“你糊涂了,你糊涂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都已经快死了,不是任性妄为的时候!赶紧松手,喝了血再说!”

  “让开,”藏弓咳了一串,喘气的时候胸腔里已经有了响动,那是肺部充血的症状,可他仍然紧紧捏着二宝的手腕,“二宝,二宝你过来。”

  二宝趴伏在他旁边,哽咽着说道:“我在呢,但是你听承铭大哥的话,先把毒解了再说好不好?不管你瞒了我什么,我都能接受,我会原谅你的,我发誓。”

  “不行,这件事,太严重,必须现在说……”

  “闭嘴,你闭嘴!”承铭截断他,又从他手里抢了二宝的手腕,“小老板别理他,快给他医治,医治!”

  “你,放肆。”藏弓被气得又吐一口血,说完这句终于还是昏过去了。

  放肆就放肆,承铭捏开天下共主的嘴,拉着小老板的手腕往里灌血。然而那家伙昏睡中也有自保意识,舌根抵着嗓子眼儿,血液非但灌不下去还被呛了出来。

  “这,这怎么办,咽不下去。”承铭也两眼一抹黑。

  “我来,我来。”二宝擦干眼泪,擦干鼻涕,然后大吸一口气。

  “渡气没用。”承铭说了这么一句,害得二宝也呛着了。

  “不是渡气,不是渡气。承铭大哥,你能不能把脸转过去?”二宝嗫嚅。

  承铭依言照做了,二宝便吸了一口自己的血,低头覆到了藏弓唇上。

  唇齿相碰,带着目的性,因而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热烈直白。二宝没什么经验,但也经历了三番五次的训练,知道该怎么撬开牙关,怎么顶开喉口。

  本是旖旎香艳的场面,二宝却无心胡思乱想。血腥味儿呛脑,真不知道藏弓平时是怎么下咽的,看起来还总是一脸陶醉的模样。

  松鼠羞得捂住了脸,想起二宝这是牺牲了什么又气不打一处来,在身后狠狠踢了承铭几脚。

  片刻之后,二宝喂得差不多了,承铭转过脸来,有些尴尬。“还有,还有什么能做的吗?”

  二宝摇了摇头。一气猛灌十几口,失血过多,晕眩昏沉,还能为藏弓做点什么,他是真想不出来了。

  承铭便唰地起身,朝二宝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大礼,说道:“小老板的救命之恩,承铭没齿难忘!今夜事态紧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小老板不要往心里去……”

  二宝听他念叨,迷迷瞪瞪地想,这是我家的火头军,我救他是理所当然的,你为什么要向我道谢?

  但他马上又想起,的确还有一件事可做,便拉起藏弓的手,果见两只手掌都是黑的,毒血蕴在其中。

  他摸来菜刀,囫囵擦了擦刀口,便朝藏弓的手掌上划去。

  黑血漫涌,看得人揪心,但毒血放出来之后,释解毒性的时间就能大大缩短。

  “承铭大哥,你去昆仑大街,敲姚记药铺的门,把所有能解毒的药材都买来。”二宝虚弱地说。

  承铭不大愿意在这时候离开,便直勾勾盯着躺在床上的人,说道:“还有什么药材能比小老板的血更好?”

  二宝说:“不行,我没把握他能醒,中毒太深了。你去,快去,顺便问问姚老板都有哪些解毒的技巧,我,我之前学过,但好像都给忘了。”

  承铭叹气,看小老板浑身发抖的模样,也知道这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平时给别人医治都是一套一套的,遇到主君的事就麻爪了,竟然连本职都忘了。当真是,情动而不自知。

  承铭出了门去,二宝便趴在藏弓胸口哭起来。松鼠在旁边看着,心里难过。

  虽说从来都不喜欢那火头军,但也知道火头军早在不知不觉中对二宝上了心,连自己的死活都顾不得了。

  如今二宝哭成这样,又能说没对火头军上心么?哎,哭吧,哭出来也好,憋着更伤身体。

  松鼠摸了摸二宝的头发,二宝才想起它也在屋里,当即收了哭腔,说道:“灰老大,你回去睡觉吧,我在这儿守着将军。”

  松鼠想了想,决定给二宝留一点空间,便径自出了门。刚走到门口却又被一只大牛头慑住,胆汁差点喷出来。

  黄牛看看松鼠,又看看屋里的二宝,再看看被二宝搂着不肯放手的火头军,最后看回松鼠,压抑着一把老烟嗓,“咋啦?”

  松鼠翻白眼,“竟然把您老人家给吵醒了?看来这动静真是不小啊。”

  黄牛:“还行,还行。所以咋啦?”

  松鼠:“……”

  就很不想说话。

  二宝爬上了床。搁平时,这会儿他或许在撒癔症,然后被火头军捞来一起睡。现在他们也一起睡,但火头军已经不似从前了。

  他知道的,火头军在意他,只是不明白那种在意是什么样的在意。他也知道自己在意火头军,却更不明白自己的在意是什么样的在意,也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在意。

  之前火头军说要离开这里,他心里难受了一阵子,但想想也能释然。因为火头军和这世界的联系比他多得多,除了队伍,还有家人,可能还有心上人。他不该霸占着人家。

  然而火头军留下来了,他就在心中窃喜,觉得也许火头军更看重自己,看重到可以放弃其他全部牵绊的程度。

  现在火头军生死一线,他不知怎的又后悔了。早知道就该让火头军走,去到任何地方都行,总能避免今夜的一切吧,总能在天涯海角好好活着吧。

  要是时间能倒流多好,二宝悔恨地想。

  拉开藏弓的手臂,二宝像火头军强迫他时那样,缩成一小团,缩在火头军的怀里。

  但这具本该火热的身体,此时却是凉凉的,叫人无法想象明日太阳升起来时,若这身体还不肯回暖该怎么办。

  二宝为他盖上了毯子,余光瞥见从自己领口掉了一样东西出来,捡起一看,竟是一枚蝴蝶圈发结。

  发丝一半是乌黑的,一半微微泛着棕,一半刚硬,有细微的棱角,一半圆润,柔软而没筋骨。

  两相交织,缠绵悱恻。

  眼泪又掉下来,他把发圈搁在藏弓的胸口,笑着说:“是你干的么?好幼稚,能代表什么意思呢?”

  但你要早点醒来,我等你解释。

  下弦月隐没,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洗涤了昆仑山。茶马谷底的血迹被冲刷干净,那些尸体也被承铭派去的后援军收拾了,但这场战争到底是赢了还是败了,实在一言难尽。

  枝叶生长,小草冒芽,能带来灾难的东西也能带来希望。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抱着二宝的那具身体温热了。

  承铭进屋的时候正看见他家主君睁着眼睛,手掌轻拍着睡梦中的小老板的后背,平静而安逸。

  承铭的眼眶热了,想给主君跪下,却被一个动作阻止。他明白了,主君不想吵醒小老板,心里便也一热,闷头钻进厨房熬粥去。

  粥点摆上桌的时候,二宝醒了,鼻子动了动,咕哝一句:“好香啊。”

  “饿了?”

  鼻尖被轻轻捏了一下,二宝倏地睁开眼,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在说话。

  他的火头军醒了,意气风发,精神饱满,虽然脸色还有点青,但看起来已无大碍了。

  二宝哇地嚎了起来。

  “怎么又哭了?不哭不哭,没事了……”藏弓急忙把人抱住,靠在床头耐心地哄着。

  这傻兔子,眼皮还是红肿的,看是昨夜没少掉眼泪。想来心头一窒,颇有种掉入泥淖拔身不得,又想就此沉沦的酸涩甜蜜之感。

  “那个……小老板,要不要先吃饭?”承铭杵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二宝猛地回头,难为情地嗯声,“吃饭吧,都饿了。”

  失掉的元气还没恢复,二宝看起来比藏弓还要虚一些,脚步也轻飘飘的。

  藏弓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确定已经没有毒素了才抬手替二宝擦眼泪,二宝主动把脸送过去,如此乖巧倒叫他哭笑不得,又捏了一下鼻尖,才搂着人坐到桌边。

  “昨夜你吐血吐得厉害,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刚说这么一句,二宝的眼泪又开始不争气。

  “我死了,你难过。”没良心的人竟然这样回答。

  “当然了,我又不是铁石心肠。”二宝不懂他话里深意,只觉得眼神炙热,不敢回望,便转移话题道,“你这次是和谁打架去了,怎么那么严重?哦,是九宫孔雀王,昨夜灰老大说过。你也是命大,亏得承铭大哥把你送回来,不然你就死在外头了。”

  藏弓说:“那还得谢谢他?”

  承铭垂着头,“不敢,不敢。”

  二宝:“有什么不敢的,承铭大哥,就是多亏了你。”

  藏弓:“承铭喊我去打的。”

  二宝:“??!!”

  承铭:“……”

  二宝才知道这事的主谋居然是承铭,当面也不好说什么,憋半晌委婉地来了一句:“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我家火头军身子骨弱,你别老喊他干这种事好不好?”

  承铭:“……”

  好,好,再也不敢了。

  “那你们是二打一么?”二宝又问。

  “嗯,不过也没欺负他。”藏弓答道。

  “那对方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

  说到此处,外面有人喊二宝出去,二宝答应一声便搁下了筷子,叫藏弓和承铭先吃。

  承铭趁机跪在了藏弓面前,躬身拜伏道:“主君,属下罪该万死,请主君责罚!”

  藏弓也不叫他起来,只盯着外面,施施然问道:“何罪之有?”

  承铭说:“一不该阻拦主君杀孔雀王,二不该拖主君后腿害主君受伤,三不该割小老板手腕,四不该贻误主君向小老板告白的最佳时机。”

  藏弓冷笑,“告白?你倒是很会偷梁换柱。”

  承铭抿了抿唇,胆战心惊地抬头瞄了一眼,“不是告白么,属下心想那个时候告白,小老板一定会答应的,主君必定也懂这点。但属下又觉得那样多少有点趁人之危,所以斗胆阻止了主君。”

  一脚飞来,承铭被踹翻在地。他赶紧爬起来跪好,揉揉膝盖,“属下错了,这回真知错了。”

  藏弓:“重说。”

  承铭:“是。第四是不该阻拦主君向小老板说明真相,那时候虽然性命攸关,但小老板有权选择救或不救自己憎恨的人,隐瞒他,就等于剥夺了他的权利。”

  藏弓眼神晦暗下来,“知悔么?”

  承铭迟疑一瞬,忽又拜伏下去,声音微颤,“属下不悔。别说只是隐瞒,那时候就是要属下的命也行,只要能救活主君。”

  肺腑之言,无法苛责。藏弓心里有数,便道:“起来吧。”

  “是,”承铭像个没事人似地坐回桌边,说道,“主君,还有一件事……不太妙。”

  藏弓:“直说。”

  承铭:“孔雀王不见了。属下当时吩咐了搜查他的尸体,但根本没人看见有尸体落到崖底,到处找过也都没找见,所以属下以为,他恐怕还活着。”

  见主君蹙眉,承铭又道:“他已经知道了主君的身份,要是活着逃回百肢王那里可怎么办?”

  此时外面的二宝扭头回来看了一眼,藏弓冲他笑得灿烂,待他转回去继续和人说话时又沉了脸,末了轻叹一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来找二宝的人是前日带孩子来看脚脖子的妇人,她儿子昨夜又皮了,把另一只脚脖子也崴了。

  她实在心疼,便想去铺子里买“能量弹”,谁知铺子里只有一个伙计在,“能量弹”又卖完了,便一路询问找到二宝家里来了。

  二宝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家住在茶马谷不远处的山坡上,孩子夜里起来撒尿,听到了打群架的动静。

  天太黑,谷底的状况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但对面绝壁顶上对战的两个倒是看了个大概。

  后来其中一个被打下山谷,孩子受了惊吓,自己倒退时崴了。

  “打下山谷?那不得摔死了?”二宝朝屋里看的那么一眼,便是这个意思。

  如此说来,打架的便是自家火头军,火头军没摔下山谷,摔下去的必然是对方,那就是打死了。

  妇人却说:“怕是没死。娃娃说的应该是真的,那人是个武林高手。娃娃在对面看见那人坠到一半时朝绝壁上蹬了一脚,然后特别神奇地飞走了。”

  “飞走了?”

  “对,”妇人把手里的一根五彩翎羽拿给二宝看,“娃娃这么说,我一开始肯定是不信的,然后他就要证明,把我拉到了茶马谷底。那里乱七八糟的,全是被刀剑割下来的树叶,还有没冲干净的血迹。我捡到了这根羽毛,娃说这就是那个摔下绝壁的人身上长的,白天见过一次,脸上也有两道这种颜色的羽毛,但没这么长。”

  二宝想起来了,妇人的儿子白天过来时就说了,山腰上碰到了几个扮相怪异的人,其中一个手是黑的,眼睛是绿的。手是黑的,可能是毒素,那打伤自家火头军的就是他,九宫孔雀王。

  这时又有两人经过,一见妇人拿的翎羽就来了兴致,好奇地凑过来瞧。妇人把她儿子说的那些说给两人听,二宝本想阻拦的,架不住乡野人民的八卦精神无可阻挡,也只好跟在旁边听,以防她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妇人一说完,其中一个汉子就接了翎羽,说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的一个人物?号称‘九宫孔雀王’,据说他是六翼族和百肢族的混血,身上的羽毛原本是正常的黑灰白三色,练了邪功之后就变成了五彩色。”

  另一人哈哈大笑,“怎么可能,九宫孔雀王早就宣布退隐了,怎么可能来咱这儿打架。而且唯一能和他对战的御衡子已经死了,除非御衡子活过来,否则没人能拔下他的羽毛。”

  “啧,这不一定啊,御衡子还有徒弟呢。欸欸,你们知道御衡子的徒弟是谁么?就是中央第五军的主帅,人家那么忙,会没事跑出来打野?”

  “不一定啊,说不定是给他师父报仇呢。而且御衡子不止一个徒弟,也未必就是第五军主帅。”

  “瞎扯什么呀,一共就俩徒弟,另一个是……嘘,是已经死掉的暴君渊武帝。他的功力肯定比第五军主帅要强很多,他要复活的话的确能够一战。”

  二宝忍着饥饿听着,好几次都忍不住点头说是啊是啊,的确就是孔雀王,但不是第五军主帅跟他打,而是我家火头军。

  御衡子也不止两个徒弟,除了官大的那两个,还有一个是我家火头军,火头军比他们厉害,能把孔雀王打下山谷。哈哈哈哈。

  二宝家里也没有“能量弹”,便答应妇人下午去店里,到时候会新制一些,再叫东哥儿给她送上门去。妇人感激,就把翎羽从汉子手里夺回来,送给二宝了。

  二宝拿着翎羽回屋,却不知火头军已然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还笑呵呵地把翎羽塞给了火头军,说道:“将军,我才知道你师父就是御衡子,那渊武帝就是你师弟咯?难怪你平时总要替他说话。不得了,他要是复活了,我怕是不能给你面子,得第一个替天行道。哈哈哈哈!欸,四眼儿,别撵鸡!”

  二宝看见四眼儿脱了脖套,正在院子里撵鸡,凳子还没坐热便又冲了出去,把四眼儿的绳套拴好。

  “不愧是狗,就会薅鸡毛!”二宝这般骂骂咧咧。

  松鼠见火头军从屋里出来了,拼命朝二宝挤眉弄眼:别瞎说,别含沙射影地骂人,薅鸡毛的人来了!

  二宝不懂,继续哈哈哈哈,“灰老大,你眼睛不舒服吗?”

  松鼠:混蛋,蠢蛋,赶紧闭嘴!

  二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藏弓走到了二宝身边,忽然握住他肩膀,扳正,面对自己。有些话藏在心里许久了,越久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此番火烧眉毛,已是不得不说了。

  “二宝,”藏弓说,“这件事也该叫你知道了。”

  二宝:“什么?”

  藏弓说:“我师父御衡,的确只有两个徒弟。”

  二宝愣了愣,“啊,一个是你,一个是承铭大哥?”

  藏弓说:“对。”

  二宝眨着眼,“那渊武帝呢?哦,懂了,他是门外弟子。”

  藏弓却摇头,“他不是门外弟子。御衡子一生不喜交友往来,孑然一身,拢共就两个弟子。所以,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二宝的脸色垮了下来,“我不是很明白,你最好说清楚一点。”

  藏弓说:“我就是渊武帝,是那个暴君。”

  作者有话要说:又更晚了,咣咣撞大墙。

  感谢三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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