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暴君和他的哭包小奶瓶>62、62. 狂躁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随便编个谎话就能搪塞过去,但屋里的几人都不知道二宝在外面听到了多少,尤其“主君”两个字有没有听去。

  郞驭自责,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在小老板家的铺子里随意交谈不该交谈的内容, 又怎么能指望人家自己蒙上耳朵挑拣着听?

  她刚要开口, 藏弓却先一步道:“二宝,你过来, 有件事也该叫你知道了。”

  二宝见几人面色凝重,有意缓和气氛, 走到跟前还拍了拍藏弓的肩膀, 笑着说:“什么事啊,都放轻松点嘛, 只要不告诉我史上第一大魔头复活了, 我都能接受。”

  藏弓又咯噔一下,穿插一问:“什么样的算大魔头?”

  二宝不假思索, 捂着嘴在他耳边嗡嗡:“嘘, 当然是暴君渊武帝那样的。别叫郞驭姐姐听到了, 我怕她心里不舒坦。”

  藏弓的脸色瞬间菜绿。

  还考虑什么郞驭, 现在最不舒坦的是他渊武帝本人好么。

  郞驭大约也猜出了个中机锋,立即站出来解围, “小老板,刚才正说到我去参军的真相呢, 你就来了。要再听一遍吗?”

  “好啊, 稍等一下!”

  二宝说着噔噔噔跑出去,搬来一张小板凳,怀抱一碟炒过的松子, 给藏弓、乔林和东哥儿各分了一把,见承铭灰头土脸地进来了,安慰似地分给他两把,然后咔吧咔吧嗑了起来。

  “好啦,郞驭姐姐。我其实一直挺好奇的,当年还没有女兵入营的先例吧,姐姐是怎么争取到的?”

  “说来话长啊,”郞驭看了乔林一眼,见乔林面色怪异,不由嗤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小时候是孤儿,曾被乔爷爷捡回家养过几年。那时候六族还未统一,为了免除一些麻烦,乔爷爷就叫我自称是极目族人。极目族人的后眼正常都是闭起来的,也有头发遮挡,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暴露。但因我喜欢打架,有一回就惹出了麻烦……”

  正如藏弓所说,自打郞驭赤手空拳从流浪狗嘴底下救走了乔林之后,乔林就开始在意她。但在那之前,包括乔林在内的乔家人对待郞驭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

  原因也很简单,豪门后院,无非就是争风红眼,心怀嫉妒。

  乔家老太爷亲手捡来的孩子,自然疼爱有加,得了好东西总会先给郞驭留一份,却没想到会引发其他后辈的不满。

  郞驭有天赋,恰好乔家爷爷也习武,就把自己用了半辈子的宝剑赠给了郞驭。

  那剑有来头,是先代极目王御赐,老太爷有多看重这个捡来的孩子就不言而喻了。

  由那之后,乔林的父辈们就对郞驭多有芥蒂。尤其老太爷总把郞驭当男孩子养,妯娌之间闲聊起来,说的都是郞驭或许要代替谁谁谁继承家业,继承大祭司之位了。

  作为家中长子长孙,乔林不可能不在意那些流言,就算他不在意,他父亲母亲也会在意,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便也对郞驭有了微词。

  可自打郞驭救了他之后,乔林慢慢就发现她并不像表面那样疯野无理,之所以到处揍人是因为那些人该揍,揍完也的确能保他们安生好一阵子。

  而且郞驭只是看起来蛮横粗暴,其实少言寡谈,很有礼貌,正常说话时颇有一种读书人的温雅气质。

  了解越多,乔林越欣赏郞驭。

  他自己醉心诗书不习武,却喜欢捧一本书坐在高阁里看郞驭练功,时常看着看着就忘了书本翻到哪一页了。

  有一天夜晚,郞驭还在树下练剑,一盏风灯衬得她浑身泛出暖意,剑锋过处雪白的梨花纷扬如雨,她身在其中翻飞飘忽,如梦似幻,看得乔林痴了,手中书本竟直接从高阁上掉了下来。

  一紧张,这位大少爷就钻进屋里不肯出来了,从那以后便在郞驭心里留下了一个“极目族第一深闺大少”的印象。

  后来乔林总想给郞驭送东西。

  送过书,郞驭不喜欢读;送过剑,郞驭钟爱自己那一把;送王宫进贡的奇珍美味,郞驭尝尝也便算了,从不会表现出十分喜爱的模样。

  乔林很苦闷,不知道该送什么才能讨她欢心,直到他的亲妹妹弄来了一件出自慧人工匠的奇巧玩意儿。

  那是一把玉制的天机锁,做工十分精妙,其中蕴藏许多微小的机关,环环相扣难以解开。

  乔林看上了那把锁,想赶在郞驭来到乔家五周年纪念日那天送给她。但时间紧迫,再叫人去慧人国买已经来不及了,乔林就开口问妹妹能不能割爱。

  他妹妹捯饬了半天没捯饬开,本就没了兴趣,便也不甚在意,把那天机锁拿给了乔林。谁知后来在郞驭那里见到了自己的天机锁,妹妹就生气了。

  郞驭说,那天把她堵在巷子里的一共是八个人,都有十六七岁了,最小的就是乔林的妹妹,站在后头瞎指挥。

  当然,就算没有瞎指挥,那群臭小子也打不过她。打了半晌,那几个人全都鼻青脸肿嗷嗷哭喊,乔林的妹妹一时急火攻心,就从后面薅住了郞驭的头发。

  小女孩之间,打架都喜欢薅头发,唯独郞驭例外。她想出手教训,可又想着那是乔林的妹妹,乔爷爷的亲孙女,不能打。因此她的头皮就被硬生生扯秃了一大块,恰好露出了该长后眼的位置。

  那几人一看,嚷开了,说郞驭不是极目族人,是外族来的野种,还捡砖头丢她,捡街边的烂菜叶子、鸡蛋壳砸她,总之怎么膈应人就怎么弄。

  乔林的妹妹也惊呆了,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父母,几个别有心思的长辈就结伴去了老太爷那里。

  把一个外族人收在家里,还精心栽培、谆谆教导,这无异于羊圈里养虎,鸡圈里养狼。

  何况极目族不是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凭郞驭的才能,坐上高位怕是迟早的事。

  然而高位一共才几个?她会占谁的位子?一大家子共计十几个小辈,做家长的不慌是不可能的。

  后来老太爷算是把这压力顶下来了,坚持要把郞驭留在身边。郞驭却不愿意再寄人篱下了,更不希望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夹在中间为难。

  她跟乔家的隔阂越来越大,终于在十六岁那年,即进入乔家第五年零三个月的时候离开了,几经周转回到了慧人族。

  她走的时候只给乔老太爷留了一封信。

  乔林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终于确定了只有一句话是说给他的,便是要他代自己好好孝顺老太爷,将来出人头地了一定会竭力回报。

  回报什么呢?乔林抱着枕头想,我喜欢你,你也得喜欢我才算回报我,可我追你到军营,你只亲了一口就打发我走。好委屈。

  郞驭丢了一粒松子壳在乔林还未理顺的一蓬银丝里,说道:“别嘀嘀咕咕的,我亲你那一口是感谢你之前为我说话,这不就拿成亲来回报你了么。”

  乔林又高兴了。

  郞驭接着说。第一次在慧人族见到她家主君时,主君还是储君,作为中央第五军统率,刚从西北凯旋而归。

  整齐肃穆的军列长队经过繁华喧闹的大街,气势恢宏,波澜壮阔,所有人都出来观看了。

  八轮战车两侧开道,十六翼的霹雳战舰从高空呼啸而过,又盘旋回来,如巨大的鹏鸟掀云蔽日,轰鸣声震得人耳懵。

  主君没有乘坐战车,却是跨马领在前头。银盔罩面,银甲披身,火油枪别在腰间,弯弓负在身后。

  他在向万民昭示,未来这个国家的主人不是绣花枕头,需要安坐在铜墙铁壁的战车里接受重重保护。

  他一人一骑,足以守护好整个国家和他的国民,更要身先士卒,为天下太平和万民福祉而战。

  所有人都在欢呼,连山野的狼嚎声都一阵接一阵地传来。那种喧嚣和沸腾,让人深切地感受到,原来自己真是活着的。

  至今回想起来,郞驭的眼睛里还闪着难以描述的光彩。她说从那一刻起她就下定了决心,要参军,要保家卫国,哪怕永远成为不了那样的人,也要一路追随,尽可能的靠近。

  话到此处,乔林又抱紧了枕头,“阿驭,你是暗示我才是绣花枕头吗?阿驭果然还是喜欢习武之人……”

  郞驭睨了他一眼,又伸手把他头顶的那粒松子壳捡掉了,揉小狗似地揉了一把,说道:“没暗示你,读书也有读书的好处,天底下那么多人,总不可能个个习武。”

  乔林又又高兴了。

  “所以乔林大哥,你其实是极目族的大祭司??你不是一般的有钱人,你是那个大祭司?!”二宝的关注点总和别人不大一样。

  乔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没想隐瞒小老板,只是觉得刻意说出来好像在显摆。现在说还不算晚吧?”

  二宝又是一声咋呼:“啊!!我早该想到的,你要不是大祭司怎么有资格追求郞驭姐姐。救命,我运气也太好了叭,短短几个月我认识了好多权贵,这种运气是真实的吗?哈哈哈哈!”

  藏弓失笑,“是真实的。”

  二宝:“可是将军,以前我还觉得认识你就挺了不起的,没想到这里头就数你官最小,哈哈哈哈哈!”

  藏弓:“……”

  众人:呵呵,小老板。

  二宝还没哈哈完,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来啦!”二宝出去打招呼,“咦,乔怡姑娘,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啦?快坐快坐,我给你搬一块冰降温。”

  来人正是之前捐过头发的那位极目族千金小姐,乔怡。

  乔怡说:“谢谢小老板。今个一整天都耗在了路上,确实热得够呛。麻烦小老板再帮我拿一盒‘能量弹’吧,我要带回家去。”

  二宝高声答应着,打开冰窖的门钻了进去。休息室里的几人听见动静都走了出来,与乔怡对上,各自表情不一。

  藏弓没什么反应,接了二宝的冰块,又伸手一捞把人抱了上来。承铭和东哥儿不认识乔怡,自然也没什么反应,但乔林和郞驭都怔住,乔怡也很惊讶。

  “哥,前两天就听说你从宫里回来了,怎么没回家,跑这儿来了?”乔怡开口道。

  乔林道:“你又怎么跑这儿来了?一个姑娘家别总出来抛头露面的,遇上山匪怎么办?”

  “抛头露面?哥,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时不时就迂腐一阵子。”乔怡说完转向郞驭,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之后她像是才认出来郞驭是谁,睁大了眼睛,“你,你是郞驭?”

  郞驭只抬了下眼皮,表示没错。

  二宝忽然一把掐住藏弓的胳膊,“啊!我明白了,原来乔怡姑娘就是乔林大哥的亲妹妹,薅郞驭姐姐头发的那个人吗!然后,然后乔怡姑娘还来捐过头发,这……”

  “捐头发?”郞驭的神色也古怪了。

  “对,我捐过头发,带根的。”乔怡道。

  乔林站出一步,挡住了乔怡打量郞驭的视线,说道:“你哥刚和郞驭定下了婚期,一个月以后她就是你嫂子了,你要尊重她。如果再叫我发现你打她的歪主意,我立马入赘到慧人族!”

  “哥!”乔怡脸色涨红。

  “哥什么哥,有了嫂子的哥不叫哥,你最好把我当成姐夫对待,懂吗?”

  “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怎么不能,要不是你捣乱,你哥早几年就成亲了,何至于苦等到现在。你回家去,把这喜讯告诉家里人,叫张罗起来。”

  “你!你是我哥吗?你都不问我来这儿干嘛,上前就是一通数落!”乔怡委屈得快哭了。

  二宝见状想打圆场,藏弓却扣着他不让动,示意他老实看戏。二宝心想这人真的蔫儿坏,却听郞驭问道:“你为什么捐头发?”

  “我……”乔怡动了动嘴唇,憋回眼泪,说道,“我想先向你道个歉,郞驭姐,对不起。”

  “不必。”郞驭的语气是与对待二宝时差不多的柔和,但这两个字却是冷冰冰的。

  乔怡刚憋回去的眼泪就此断了线。她想扑到她哥怀里撒撒娇,她哥却推住她的脑门,使她在一步开外干扑腾。

  “哥!我难受,让我抱一下不行吗?”

  “不行,你哥是留给你嫂子抱的。”

  “她现在又不需要抱你!”

  “那也不行,你有鼻涕。”

  乔怡垂头丧气地擤了鼻涕,从前的那种大小姐气场全然消失不见,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个毛丫头。

  乔怡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叫别人看笑话,便又努力找回了一点娇矜大小姐的感觉,正色道:“郞驭姐,我这几年一直很后悔当初的做法,后悔把你不是极目族人的事捅出去。爷爷教训我,哥哥也教训我,我早就知道错了。”

  郞驭又说了一句不必。

  乔怡垂着脑袋,“我……我真的没想过要把你赶走,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干出那种事也只是图一时快意而已。那撮头发,我一直留着,每次看到都觉得扎心。就很后悔,特别后悔。可我找不到你,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偶然经过此地看到了小老板的告示,便过来捐了自己的头发,想着能用这种方式帮助别人也好。”

  “郞驭姐,”乔怡嘴巴一扁又哭了,“我不是惺惺作态,我这几年每每想到你就担心得不行,怕你在外面吃了别人的苦,还怕你变成秃子。我,我现在知道你没秃,我很高兴,真的!”

  郞驭的眼角似乎抽了一抽,说道:“无事。”

  乔怡闻言终于露出点喜色,“郞驭姐,你能原谅我吗?”

  郞驭瞥了她一眼,依旧冷冰冰的,“我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再挂怀。”

  乔怡知道郞驭的脾气,这便算是说开了,一时有些释然又有些感动,愈发觉得自己跟人家比起来就很小家子气。难怪人家能当一军主帅,自己只能当个千金小姐。

  她索性不去想了,说道:“郞驭姐,刚进来的时候我看你眼熟,都没敢认。你现在长开了,真的好帅气,比我哥还有男子汉气概。等你嫁进我家,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

  郞驭的眼角似乎又抽了一抽,无奈道:“成亲之后我也不会在乔家长住,军中事务繁杂,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在军部待着,所以你也不必为日后的相处烦忧。”

  乔怡啊了一声,“那我哥怎么办,他岂不是要独守空房守活寡了?天呢,极目族第一深闺要变怨妇了……”

  乔林:“??????”

  说的是什么屁话。头疼。

  这时乔怡又留意到了承铭,问道:“这位哥哥眼熟,敢问你是?”

  乔林接道:“是郞驭的同僚,第五军的承铭主帅,要有礼貌,赶紧打个招呼。”

  “我知道,我都二十了,别像教训小孩似地教训我,”乔怡埋怨完就笑了起来,“承铭大哥安好,方才有点乱,失礼了。”

  承铭立即回礼,“乔伊小姐不必客气。”

  乔怡还打算跟藏弓和东哥儿也问个好,谁知在看见藏弓的瞬间蓦然想到了什么事,惊道:“上次我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位哥哥眼熟了,然后你们,你们一个大祭司,两个将军,齐齐聚在这儿,难不成他真的如我所想,是那个,是那个……唔!”

  二宝看得满头雾水,“乔林大哥,你捂乔怡小姐的嘴干什么呀,这样会难受的。”

  乔林却不肯松开,冲二宝笑了笑,匆忙转移话题:“她嘴上无门,最喜胡说八道。所以乔怡,你今日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乔怡挣扎着,大喘几口气,“你还问我呢!爷爷病了你知道么?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我记得小老板的‘能量弹’很厉害,特意过来买几颗。”

  “爷爷病了?什么病?”郞驭急道。

  “可能是胃腑有疾,看着不大严重,但食欲不振,日渐消瘦。郞驭姐,你跟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一别好几年,爷爷很想你。”

  话题变得严肃,二宝也不好再问乔怡看出了什么。郞驭决定和乔林一起回极目族,二宝便把“能量弹”装进了保温盒里,用冰块码好,叮嘱说如果十二个时辰之内没有恢复食欲就要再来一趟,或者来信也行,他会亲自去给乔家爷爷诊断。

  三人道了谢,片刻没耽搁就上路了。

  天也黑了,一家子拾掇拾掇就打了烊,临走前二宝带上了医书,说要再研究研究胃腑的病症都有哪些。

  藏弓在灶上做饭,二宝在灶下烧火,两个人都热得一身汗。

  二宝的身上有好闻的淡淡药香,但叫藏弓着迷的却是他血液里的甘甜。许久没畅饮了,的确馋得慌。

  藏弓不得不逼迫自己移开视线,否则他要花费更多力气来阻止自己干蠢事。

  却不知是怎的,除了热,二宝也躁得很,每填一根草棒棒进灶底就要站起来走两步,仿佛那草棒棒戳的不是黑溜圆的灶釜,而是他的白溜圆的小屁股。

  到了夜晚,二宝躁得睡不着,靠在床头翻看那本医书。月影婆娑,灯影摇晃,他更难以静下心神。

  抽屉里有一把手术刀。

  这个念头不知怎的浮上脑海,叫二宝回过神来时也觉得莫名其妙。

  那手术刀是上次夜行者光顾之后准备的,他想着总有火头军照应不到的时候,自己也得有防身的东西才好。

  三伏已过,天气却还是很热。

  很烦,忍不住想破坏点东西。

  二宝的衣衫汗湿了,歪躺在床头,由着书本滑到了地上。他抬手撕开了领襟,露出一小片光洁白皙的胸口。

  似乎好了一点?

  由此,二宝下意识地撕扯起来。听着嗤啦嗤啦的声响,徜徉在五脏六腑的热意也被一点点压下。

  但扬汤止沸,停手之后这股躁闷感又会涌上来。

  鬼使神差地,二宝起身走向了书柜,拉开了藏有手术刀的抽屉。

  他此刻就像喝醉了酒,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意识是有的,也知道小刀握在手里了,但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赤着脚在屋里溜达,叫脚底碾过凉丝丝的地板,用那把小刀一下一下地划拉桌案、书柜、置物架、洗手台……

  每划拉一下就痛快一分,每多使一分力就多痛快一分。咯吱咯吱,噗嗤噗嗤,破坏的声音好悦耳。

  可这还不够。

  桌案、书柜、置物架、洗手台都是死物,任他怎么划拉都给不出回应,那没意思。

  他想破坏有意思的东西,有生命的东西,能随着他的破坏发出尖叫声的东西。

  他就这样衣不蔽体地打开了房门,走向了牛棚。

  可牛棚里的鼾声太吵了,让他更烦躁,让他一点都不想接近。

  于是他又走到了树下,盯着树杈上的一个小小树屋。

  有点高,他够不着。于是脚踩落叶,调转方向,走到了偏屋门外。

  屋里有人,是火头军,他知道的。那个家伙很坏,但一想起来也能让他的情绪高涨,陡然之间兴奋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他想破坏。

  忽然一个响动,门开了!

  二宝惊得抬头,却稳住了脚步,漆黑的眼睛盯着开门的人。

  对方也是敞着胸怀,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小声说了一句:“又撒癔症了?”

  一阵风吹过,二宝猝然睁大了眼睛,心跳狂乱,抬手就划。

  细微的刀影闪过,没有伤到对面的人,却是伤了自己。左手腕裂开了深深一道口子。鲜血迸出,有如泉涌。

  这举动十足把藏弓吓坏了。他睡得迷瞪,听见动静便知道二宝又撒癔症了,打算照常把人捞进屋里,谁知这小子还握着刀。

  一瞬间,藏弓几乎吓得发抖,忙夺走二宝的刀,把人打横抱起,点灯关门,替这小王八蛋包扎伤口。

  “你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丧失了判断力的人这样问道。

  二宝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伤口,不敢把真实情况说出来,怕藏弓认为他在自戕,便答道:“刚才,刚才是撒癔症,现在醒了。”

  藏弓的心疼只有十之一二表露在脸上,但也足以叫二宝自责不已。他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往后你和我睡一屋,不许再分开。”

  二宝抿了抿唇,干脆解开了纱布,把手腕递到了藏弓唇边,“划都划开了,你喝一点吧。”

  “胡说什么?我没跟你说过么,以后再也不咬你了,你当我跟你闹着玩么?”藏弓又气又急。

  二宝说:“我知道,可这次是意外,你不用咬我,直接吸两口就好了啊。快点快点,不然过一会儿就长实了。”

  藏弓深深呼出一口气,怒道:“你再敢说一句我就揍你信不信?别拿这个挑战我!”

  二宝被他吼了一脸,不吭声了,默默拿来了水杯,要把血挤进去。藏弓立即拦住他,“你疯了吗?!”

  二宝也不知哪来的火气,明知道藏弓这是担心他却还是压制不住,挣脱钳制,扑到人怀里就把手腕压到了唇上,“你喝嘛!这血很贵的,都流出来浪费了!”

  藏弓:“!!!”

  两人犹如打架,打着打着就滚到了床上。藏弓抱住二宝的后腰,这才发现二宝滚烫的皮肤就在他手掌底下,从刚才就存在的那种奇怪的感觉瞬间清晰起来——衣裳怎么破破烂烂的?

  血液比平时更热,像还没放凉的温开水。但一如既往的美味,是夏天的冰,冬天的暖炉,叫人打从心底想要喟叹呻.吟出声。

  二宝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顺着手臂上的血管,一汩汩失散。

  但他此刻的心境却不似旧日,“可惜啊可惜疗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舒爽。

  藏弓吸他的血,让他感觉很快意,堪比拿着手术刀到处划拉时的快意。

  他趴伏在藏弓的怀里,感受藏弓的手掌一下一下顺抚着他的脊背,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支起上半身,咕哝一句:“将军,我吓到你了?”

  藏弓的舌尖扫过唇畔,扫净最后一滴血,说道:“还好,但是气到我了。你的衣裳怎么回事?”

  这……

  二宝匆忙拉了毯子遮住自己,蹬着床铺后撤到床边,倚靠墙壁缩成一团,羞得不行。

  试想一个男人,大半夜躁得睡不着觉,把自己撕成这副鬼样子,然后跑到了另一个男人的门外,投怀送抱。

  撒癔症撒成这样也太夸张了叭!

  的确有些夸张了。殊不知在藏弓眼里,他这副模样活像刚被轻薄过,轻薄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他眼睛水润润,脸颊红扑扑,因为惊慌喘得又短又急,含羞带怯惹人怜爱,将熟不熟诱人采摘。

  他此时就是一块软白的薄瓷,是一尊上好的羊脂白玉像,是沁着香味儿的樱桃凉粉。可他又比薄瓷饱满,比白玉温软,比凉粉甜糯,能不叫人血脉贲张吗?

  我好端端睡个觉,你跑来诱惑我干什么?又不给我吃!

  也没心思问原因了,藏弓吹熄灯火,压着躁郁说道:“睡觉。”

  窗外月光皎洁,两人就这么躺下了。

  过了一会儿,二宝小小声地问:“将军,你睡着了吗?”

  藏弓背对着他,答道:“没有。”

  二宝说:“我睡不着,想看书。”

  藏弓说:“熬夜伤身体,明天再看。”

  可说到了此处,藏弓也有疑惑。他问二宝:“你来到这世间才一年多,怎么识字的?我看你与人交流丝毫无障碍。”

  二宝说:“我也说不清楚。我是在蛋壳里长大的,能感觉到自己的能量被传送到了外面,外面的能量也传到了我这里。”

  藏弓更疑惑,“什么能量?”

  “呃……生命的能量?”二宝哈哈一笑,“那或许也不是能量,而是讯息吧。我的蛋壳可以接收祈愿者的讯息,所以我懂得,也记下了,出来以后简单学一学就能融会贯通。”

  藏弓隐约明白了一些。

  他幼年时就听父君提过,说异妖族的圣子在未出世前是通过一种根须与外界沟通的。

  神机中枢的高塔之下就埋着那种根须,一直延伸到小圣子的蛋壳底端。因为幅面有限,只有在根须覆盖的范围内祈愿才会生效。

  但藏弓没亲眼见过,父君带他去参观的时候神机都已修建妥当了。

  他只看到神台之上,立着一个发散七彩灵光的神机蛋。伸手摸过一下,里面迎接他的小手还没有他掌心大。

  后来他用黑火油和霹雳弹摧毁了神机,底下的根须也一并烧成了灰烬,更无缘得见了。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二宝蓦然说起来,语气有些恹恹的,“我觉得自己是慧人,可慧人没有蛋壳,也没人有我这样的能力。有没有可能,我并不属于任何一族,生就生在了乱世,生在了神机中枢里头。”

  然而二宝知道,他不是生在神机的。

  如果梦境中见到的那一切都不是臆想,那他应该是从别的地方被带过去的。

  而那时候,他所处之地正在经历一场毁灭性的厮杀,正是剿灭异妖之战。

  也许是异妖将他掳去,那个金盔金甲之人又将他救回,搁置在了神机里。

  “别胡思乱想,”藏弓翻过身去,凝视着二宝的背影,终于还是搂住他,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傻二宝,你就是你,不是什么东西,也无所谓是哪族人。明白吗?”

  感受到坚实可靠的胸膛,二宝笑了一声,“嗯,我其实悄悄打听过,异妖人也没有卵生的。所以至少我不是异妖,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藏弓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

  异妖的确没有卵生的,但异妖之王却从来不是母胎所生,而是那片土地孕育所出。新王的降生将汲取旧王的力量,直到合适的时机破壳而出。

  未破壳的新王也被称为圣子,圣子与其他异妖不同,没有嗜杀的本性。但这说法并不确切,只能说在以往历届异妖之王的有生之年里,没有出现过杀虐的案例。

  在藏弓看来,圣子更像是异妖之地的根基,族民则是长在那根基上的叶子。

  根基能从土壤中汲取生命力,供给叶子,以新换旧绵延不息。而新枝的萌发意味着老枝的枯败,老枝即将枯败时便有新枝萌发。

  倘若在新枝换老枝时撅了根系,叫那整枝都败了,叶子也便很快就掉落了。

  这或许就是异妖族人世世代代保守着关于王位传承的秘密的原因。

  若不是历尽艰辛打探出了这个秘密,窥知了异妖王力量削弱的时机,当年六国联军也没那么容易剿灭异妖族。

  藏弓说:“万一有一天你被别人当成了异族对待,你就告诉我,我一个一个敲碎他们的脑壳。”

  二宝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而且你敲碎了人家的脑壳,人家家里人也要来敲碎你的脑壳。”

  藏弓笑着,傻瓜,只有你敢敲我的脑壳。

  “你每天研究人体构造,知道人身上什么部位最坚硬吗?”藏弓这般问道。

  二宝说:“你一定期待我说骨头,但是哈哈,我就不叫你如意,比骨头更硬的是牙齿。”

  藏弓也哈哈,“不对。我身上有个地方要是硬起来,比牙齿还硬,想不想试试?”

  二宝一脸懵,左思右想之下总算明白这人起的什么歪心思了,翻过身来,往他脸上摸了一把,“伙计,那一定是你的胡子。因为你脸皮这么厚,它都能钻出来。”

  大手覆上,伙计忽然死死按住了小老板的白嫩爪子。

  “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去当卧底?是为了我吗?如果你不提,没人敢提,我发誓我可以保护好你。”

  藏弓的声音轻飘飘的,在这样的夜晚,却像溪水钻进岩缝,像月光泽被大地,所浸润之处全是酥痒。

  二宝掐着自己的掌心,“这个办法最妥帖啊,我有宝血傍身,他们不会轻易杀我的。将军,你们都是勇于牺牲的人,我很高兴能和你们做朋友,也很高兴能为你们做一点事。”

  藏弓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重说。”

  “啊?哦,”二宝封脑筋飞速旋转,“就是为了你啊,将军。我知道你们有不用打仗的选择,可正如你所说,谋反之心是按不下去的,此时止住,不知何时又会生出。”

  “我渐渐也懂了,这就好比藏在皮肤下的痤疮,药膏只能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不拔根的话,稍微吃顿辣的就复发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先发制人,我不想再看你死一次,也没有第二颗心可以给你了。”

  “二宝,你……”藏弓任由自己误解他的意思。

  “将军,你支持统一六国,我也支持。以后我再也不当着你的面骂暴君了,这样你会高兴吗?”

  月光照进,缓缓流淌。院里的水缸忘记合盖,便兜了个满满当当。又有一片树叶掉落,就此弄弯了月的轮廓。

  侧躺在窗下,披着这月光的人再也抑制不住,翻身吻住了自己的二宝。

  低低的喘息声融在月色里,有些人以为自制力过人,其实也得分时候。

  此时做这种事,他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了,充盈内心的除却欲望之外更多了些细密甜腻的感动……

  谁知兔子急了真咬人。二宝被他吻得窒息,慌乱中反咬了他一口,将他嘴唇咬破了。

  藏弓微微睁大了眼,“好个小老板,把你伙计的嘴都咬破了,这般凶残?说,你意欲何为?”

  二宝早就涨红了脸,猛推他一把,凶巴巴道:“只是互道晚安的礼节而已。睡吧你!”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更晚了。

  感谢三连!!!

  感谢“剜心削骨”小天使的营养液!

  感谢“叫爸爸”小天使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