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柳将纸收进怀里,让娄新霜小心行事,不要声张。自己则假意挑选了一间屋子,从包裹里翻出一些暗镖与灵石,拿上剑,从后门离开了院子。

  既然已经发现,那只有先下手为强。

  罗柳在袖子上抹了抹手心的汗,绕过院子追上那刚刚离去的侍卫。袖中暗镖飞出,那人却早有预料般地回过身,利落地接住了。

  “兄台好身手。”罗柳见落了下风,干脆从暗中闪身而出。

  “承让,不过是楼兰堡的动静太大,想不注意都难,”那侍卫撕破了谦逊的面皮,敛去了眼眸上用以掩饰的法术,露出了原本的阴狠模样,“倒是多谢罗仙长,这一对红眸假扮起来可真难,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你们是故意的?”

  “毕竟罗仙长在修真界也算是大名鼎鼎了,实话说,这一单我心里没底,”刺客勾了勾唇角,“两败俱伤的事情,罗仙长也不想做吧?”

  “你的意思?还是你主子的意思?”罗柳的声音沉了下来。

  “主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刺客道,“罗仙长,这不难,三千颗灵石就够了,最近我们手头紧。”

  三千颗灵石在那时候买一条命还是值得的,但罗柳显然不信任他。

  “那看来咱们只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刺客耸了耸肩,转身欲走,却被一只储物戒砸中了肩膀。

  “爽快。”刺客展开储物戒,大概看了看,“不错不错,只多不少。”

  “你们打算毁约?”罗柳道。

  “反正不杀你就是了。”

  “那你们想杀谁?”罗柳蹙起了眉,又褪下一只储物戒给他,“再给你们三千,买我徒弟的命,其他你们随便。”

  “真是阔绰人啊。”刺客接了两枚戒指,眉开眼笑道,“行,这单成了,保你和楼兰堡那小子的命。”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罗柳仍然不打算放他走。

  刺客转悠着两枚沉甸甸的戒指,看着他,玩味地挑了挑眉,“看在这位贵客出手阔绰的份上,告诉你也不是不成。”说着,他朝远处一片林子努了努下巴,“穿过那林子,你瞧得见吗?”

  “那有人,我知道,我这不是瞎。”罗柳知道他在说自己遮眼的布,颇为不满道。

  “那就好。”刺客引着他往林子里走了走,拨开郁郁葱葱的灌木,透过枝叶的缝隙,能看到林子对面有一座波光粼粼的湖,湖周结满了雪白的兰花,一个身着浅藕荷色的小少年正抱着膝盖坐在兰花从中,定定地望着湖面。

  “那是……”罗柳看不清他的脸,却也看到那少年的腰带正中间镶着一块玉。

  ——这一任的魔魅族长热爱玉石,恨不得浑身上下贴满玉石,头上别的发簪一定是玉簪子,身上的配饰一定是玉镯子玉扳指,连腰封都不放过,连着魔魅中的贵族也常常以玉石腰封为荣。因此这小孩儿身份定然不一般。

  正在这时,一个贵妇打扮的女人走了过来,坐在了小少年身旁,离得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单看衣着与腰间那镶嵌着玉石的腰带,便知这人非富即贵。

  “安子,又在等人?”

  “娘亲……”小少年扭过头,委委屈屈地说到,“阿舟哥哥都好些日子没来玩了,他会不会是不喜欢我了。”

  “我们家的安子这么可爱,谁敢不喜欢呀?”贵妇捏了捏他的脸,“最近外头不太平,等父亲跟那些修士谈完了,外头安静了,娘亲带你出去找阿舟哥哥好不好?”

  “这——”罗柳一惊,收回了视线,“苍麟的妻子新枝和他最小的儿子言安?”

  “知道的倒是不少。”刺客点点头,“既然不杀你,那就杀他咯。”

  罗柳眉毛一跳,差点喊出声,“你想死吗?!苍麟护短你不知道?!”

  要知道之前一个魔魅公主在外头被嘴碎的修士念叨了两句,苍麟知道了,提着剑冲上去就废了那人的灵基。要是他们出使的时候在魔魅族地发生这种意外,苍麟怎么会不怪罪到他们头上?!不说人魔大战爆发,他们几个使者的命也难保!

  小少年似乎这才开心了起来,被贵妇搂进了怀里,二人依靠着看着一地兰花。刺客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手掌圈做一个圆,将二人的身影箍在其中。

  “不打紧,相信罗仙长也想报仇吧?”刺客的手掌猝然收紧,二人的身影迅速被捏做一团漆黑,“苍麟不会杀了你们,一旦人魔大战爆发,你们就是他手中最值钱的筹码。”

  “那是人质!一不小心照样没命!”罗柳惊怒,“三千,不,六千灵石还我!”

  “哎,圣阁肯定会救你们的。”刺客斜睨了他一眼,“再说了,你不想杀姜山吗?他可是想杀你的。”

  “他……”

  “只要,你在审问的时候,‘一不小心’、‘坚持不住’、‘忍无可忍’地暴露了姜山在的位置……”刺客无声地弯了弯唇角,“顺便说一句,惊波最近邀请了姜山前往圣阁,集中探讨对魔魅的法子。”

  ……

  玉镜到这里,倏地一暗,结束了。

  之后的事情不难推断,刺客暗杀了魔魅族长之子,苍麟关押使者,罗柳为了陷害姜山故意告知了机密,赵翎……也因此被陷害。

  秦宿舟望着无言白玉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切似乎说得通,但他总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白玉铃的记忆不会作假,里面的逻辑也说得通,但独独奇怪的是,这一只承载罗柳回忆的白玉铃为什么会放在姜山这里?为什么姜山不把自己买凶杀人的证据销毁,还仍然保留着?

  让他的头更隐隐作痛的是玉镜里关于魔魅族地的回忆。苍澜、安子、漫山遍野的白花……这些他梦里出现过的人都是曾经在魔魅族地出现过的,他与这些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梦到他们?为什么又梦完之后什么都不记得?

  “师兄?师兄!”晏珏的声音由远及近,秦宿舟猛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木匣子的一角揪下来了。

  “师兄不然还是回去吧。”晏珏蹙了蹙眉,将姜山的东西都扔进了储物戒,

  秦宿舟摇了摇脑袋,“我没事。”

  “你什么时候有事过,灵基被毁的时候都没事。”

  秦宿舟抬起眼,晏珏的脸色已经明显沉了下来,总是弯弯笑着的桃花眼也沾了冰霜,冷冽得他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是了,像刚才在玉镜里看到的苍麟!

  “你的命你自己不珍惜,我替你珍惜。”晏珏牵起他的手,“回去吧,改天再动手。”

  微热的触感从肌肤相贴处传来,仿佛黑夜中一盏灯,没有太阳普照大地的光芒,却温暖了漆黑又彷徨的漫漫孤夜。秦宿舟垂下眸,想要回握他的手。

  突然,眼角的余光中,墙角一块砖毫无征兆地凸起。

  ——咔嚓。

  秦宿舟将晏珏往后一拽,同时立刻拿出骨扇格挡,可即便反应够迅速,仍旧是中了一枚从角落飞出的暗镖,霎时肩膀附近深了一片。

  “师兄!”

  “还有!”秦宿舟顾不得伤口,往旁边一扑,险险避过屋顶落下的三枚流箭。

  整个屋子装满了机关,屋顶、墙壁、地板……几乎到处都是陷阱!要不是这里太过昏暗,又怕引来巡卫不敢点灯,他们也不至于这么不设防地踏入机关之中。

  但,话又说回来,这到底是谁在姜山的屋子里装满了机关!?

  渐渐地,屋里的机关没停,屋外的灯火却重了。不断有巡逻的守卫被这里的动静惊动,拿着火把前来查探。

  “师兄,怎么办?”晏珏用冰暂时堵住了附近的机关口,二人得以稍微喘息。

  秦宿舟扫他一眼,“你不好出面,我将他们引开。”

  “不行,你还受着伤。”

  “暗镖罢了,小伤。”

  二人还未争得定论,身后猛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回过头一瞧,竟是后面的墙壁塌了。柳姨从塌陷的洞口探出头来,望着屋子里的两人。

  “地道打开了,走吗?”

  屋外的灯火簇成了一团,正慢慢地靠近,人数至少不下二十,应付起来并不轻松。

  “你说呢?”秦宿舟问晏珏,眼见着这情况,本来他们一人走山路,一人走地道的计划似乎难以执行了。

  晏珏看着柳姨,片刻,叹了口气,向柳姨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吧。麻烦带路了。”

  ……

  在聚集的火把赶到之前,柳姨合上了通往密道的机关,隔绝了窸窸窣窣的人声。

  密道很简单,只有一条路,尽头就连着藏书阁。秦宿舟一路上忌惮着机关,但密道似乎就是普通的密道,别说机关,连个绊脚的台阶都没有。

  藏书阁许久没通过风,陈年的书卷气味弥漫在鼻尖,紧闭的窗户间隙透出一丝月光,丝毫无法看清前路。三人点起了火折子,沿着螺旋的阶梯慢慢往上。脚步踩在年久失修的木头地板上,嘎吱嘎吱响在寂静的夜里。

  走到了顶楼,柳姨熟门熟路地在看似死路的墙面上画了一个符咒,墙面便从中分开,露出了通往阁楼的道路。阁楼上不同于下面的昏暗,墙上四周都开了窗,月光从窗格中倾泻而出,在地上拖长了影子。

  “尊主和长老的弟子簿都摆在这一层,你们慢慢看,我去门口把风。”柳姨将他们带入了满是书架的里屋,便退身去了门口呆着。

  “多谢柳姨。”秦宿舟道了谢,望着她的背影蹙了蹙眉。

  “怎么了?”晏珏凑了过来。

  “总觉得有些太顺。”秦宿舟摸着下巴,“而且刚刚究竟是谁动了机关?”

  “等会儿再想吧,先治伤。”晏珏指了指他的肩膀,那只暗镖还插在上面,他一直很在意。

  “这种小伤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去看看弟子名册。”秦宿舟实在受不了他那肉麻的眼神,赶紧把他推走了。

  其实来藏书阁不过是顺路,只不过是为了捱到后半夜好取了罗柳的狗命,秦宿舟一开始以为娄新霜的事儿跟晏珏藏着掖着的事儿有关,现在看样子似乎关系不大,查弟子簿就不那么重要,他也懒得翻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去了。

  上了药包扎好了伤口,秦宿舟又觉得自己的灵基近日来总十分躁动,好像烧开了水压不住的壶盖,便又坐着将灵力运转了三周天。

  晏珏倒是很认真地去找了弟子簿,将罗柳的弟子簿翻了个底朝天,连姜山死后接手的晏珏和秦宿舟都位于名册之上,横竖愣是找不到罗柳的名字。

  他顺手又去翻了姜山的,同样也没有。

  他把两个人的弟子簿都拿在手上,从头翻起,奇怪地发现两本弟子簿记录的时间都在人魔大战之后。但碧海角分明是姜山和罗柳在人魔大战前就成立的,当时在修真界名声虽不及现在,但也不是寂寂无名,不可能一个弟子都没有,更何况娄新霜那个令牌也不似作假。

  晏珏的手指在书脊内页上停了停,就着火折子仔细查看,竟发现弟子簿最开始一页被撕去了。若是看得再仔细些,还能在下面的书页上看到些许透下的墨色。

  不消墨不能涂改,但纸张可以撕去。

  晏珏边捻着书角边沉思着,将封页捻得卷了起来,翘起的一页封皮分成了两张纸。

  ——嗯?

  晏珏拿着两本弟子簿蹲下,将火折子放到一边,循着分开的封页将纸张撕了开来,这才姜山和罗柳两本弟子簿的封皮竟是两张封皮黏合在一起组成的!内一张,外一张,显然外头那一张是为了隐瞒内页的。

  撕了前几页还不够,还必须得改封皮,封皮的字没法撕去,就将两页黏在了一起,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隐瞒什么?晏珏垂下眸静静看着封皮上的字迹,瞳孔骤缩,手指不小心戳穿了陈旧的纸张。

  “晏珏?”秦宿舟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晏珏指尖抖了抖,燃起了一簇火焰,瞬息将面前的两本弟子簿烧成了灰烬。

  “晏珏?”秦宿舟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面前空空荡荡的地面,“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