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劳成疾
殿里空无一人, 这倒怪了。
严曦溜达了一圈没看到半个人影。正打算问问站在门口的周公公,哪想殿门“咯吱”一声关上了!
他心里一惊,转身看到蔺容宸提着明晃晃的剑从内殿出来。
“……”这是……要干什么?
严曦连退几步, 背后紧贴着殿门, 虽笑容满面, 声音却微微发颤,出卖了他的镇定, “皇上有话好好说……小心刀剑无眼。”
“无眼就无眼, 大不了你血溅当场。”蔺容宸说的极为轻巧, 还往剑刃上吹了口气。“我看你最近也没有想好好活着的意愿。”下了朝, 他心里有气, 取剑在内殿发泄,没想到出来却吓到了严曦。
“……”谁说他不想好好活着了?他比谁都想好好活着,好吗?严曦躲到屏风后,“今日早朝的事,不是微臣的本意!”
“不是你的本意,那是朕的意思?”蔺容宸淡淡道。
严曦干笑, “肯定不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向来看不上微臣,怎么可能愿意让微臣编撰史书?”
蔺容宸闻言一顿, 许久, 将剑放回兵阑, “你还在生朕的气?”
严曦茫然:“生气?生什么气?”
蔺容宸一字一顿地提点他,“怡妃的事。”
严曦连连摆手,笑成一朵花, “怎么可能?怎么会?怡妃有喜是好事!若是玉嫔也有喜就更好了!”
他若敢说生气,蔺容宸会不会一剑削掉他的脑袋?可是为什么说不生气,蔺容宸的神情反而更难看了?
“罢了,你能知道什么?”蔺容宸叹气,取了手绢,擦拭额角的汗滴,“严曦,你想升官,你跟朕说。朕本就打算让你来负责这次《云楚书》的编撰事宜,可你为什么要去求符卓?他能给的,朕难道给不了你么?还是说,你认为朕吝啬于给你?你非要为了芝麻丢了西瓜么?”就算你什么都不求,将来这半壁江山也都是你的。
这番话,说严曦不感动是假,但蔺容宸给的和符卓给的怎么能一样?他笑嘻嘻道:“皇上,严曦也不贪心,要一粒芝麻就够了。西瓜太大,微臣吃不下。”
蔺容宸沉默许久,抬眸道:“你若是为了怡妃的事生气,朕将来会给你一个解释。若是想了升官,朕也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严曦浑身一震,僵在原地,“皇上……为何如此许诺我?”
“朕……”那几个字,蔺容宸几乎忍不住要破口而出,可还是生生压了下去。若严曦知道了,以后的事,他便再不能坦然地做下去。“朕希望你能与朕并肩而战。”
严曦从不曾见蔺容宸示弱过。就算四面楚歌,严曦也觉得他下一刻就能破围而出,反败为胜,他的身上就是有这样的王者之气。但现在他却说:希望你能跟朕并肩而战。
要不就跟他和盘托出,告诉他一切吧?告诉他现在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在跟他并肩而战。可是,蔺容宸根本就不会同意的吧?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怎么能半途而废?
严曦张了张口,还是忍住了。他咬牙道:“多谢皇上的厚爱,微臣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蔺容宸眼神晦暗,静了片刻,神色清淡道:“你下去吧!”
两人不欢而散。
如此一来,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严曦投靠符卓了。
联想起他之前做监斩官的事,但凡不与符卓为伍的,看他的眼神都是嫌恶与讥讽。
翰林院更甚,明明重修编撰之事是交由整个翰林院承办的,但上上下下除了符卓的两三个人,余下的全都当他不存在,如山一般的书卷堆在案上,严曦心有委屈,无从说起。
他不善识人,在翰林院除了喻俊元无甚好友。加之近来无事发生,符卓与黄景春亦未找过他,时间久了,他像是被人忘记了一般,从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变成了默默无闻的抄书匠。
只有荻秋尚不知变故,待他还如往昔。御书房里见不到,便到翰林院门口悄悄地等,见了面总是“严哥哥”、“严哥哥”的叫,明明当初避之不及,如今听来,严曦竟觉得异常亲切,又替她担忧,“公主是君,乃千金之躯;下官是臣,亦是男子,所谓君臣有别,男女授受不亲,公主当避嫌才是。否者损了清誉,严曦如何承担的起?”
荻秋充耳不闻,只道:“严哥哥,你是否惹皇兄生气了?最近他也不召你了,还乱发脾气,我都不敢去找他……”
“……”敢情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皇兄其实很器重你,你去跟他赔个不是……你要是觉得难为情,我替你跟他说。”荻秋觉得严曦变了,瘦了很多,不爱笑了,他皇兄也变了,变得爱发脾气……她不喜欢这样。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更何况后宫不得干政,公主要谨记。”严曦笑笑,“臣也该回去了。”
荻秋快要哭出来,“你们都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不在站在皇兄这边了,你投靠了太师!所以皇兄不开心!要不然他也不会整日借酒浇愁!严哥哥,皇兄对你那么好,他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投靠太师?”
严曦脚下一顿,垂眸道:“人各有志,公主何必强求?”
荻秋抹了抹眼泪,这头说不通严曦,转身跑去找蔺容宸。
瞧着她眼睛哭的通红,蔺容宸心里一软,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谁惹了我们的小公主?”
“皇兄!”荻秋一张口,眼泪就哗啦啦地掉下来,“你去找严哥哥,你跟他好好说,他一定会听你的!”
听到这个名字,蔺容宸顿时沉下脸,连声音都有了凌厉之感,“找他作甚?”
“严哥哥看上去一点都不好,他定是有难言之隐,他不肯跟我说……”
蔺容宸虽气严曦,可又心疼荻秋,替她擦擦眼泪。“傻丫头,他不过是个臣子,是个外人,怎值得你为他掉眼泪?”
“可是……”荻秋抽搭道,“皇兄,你不是很喜欢严哥哥吗?因为你喜欢他,所以我才喜欢他!”
蔺容宸一怔,只觉得原本一方水波不兴的池塘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阵阵涟漪。“荻秋,皇兄的喜欢只是惜才,但他做了选择,站在了朕的对面,你可懂得?你许久没见大皇兄了,听说他府里来了个人,要不要悄悄去静王府瞧瞧?”
蔺容宸的脸色并不好看,荻秋知道多说无益,止住哭,与他一道出宫。
二人将将走出宫门,见一人木头般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那个……似乎是严大人。”
蔺容宸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横抱起来,“严曦!严曦!”叫了数声,严曦无甚反应,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安和殿走,“回宫,宣太医!”
荻秋在他身后破涕为笑,皇兄还是很关心严哥哥的。
待李太医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安和殿,蔺容宸早已将人带回来。李太医号了脉,松口气,禀道:“严大人这是劳累过度,加之腹中饥饿才晕厥的。”
蔺容宸哭笑不得,“你说他又累又饿……才晕倒?”
“正是。”
他是个傻子么?竟能让自己饿晕。“眼下该如何?”吃饱了睡,还是睡饱了再吃?
李太医道:“先吃点稀粥之类,否则容易饿出病来。臣再开几服汤药,不出三日,大人便能恢复如初。”
蔺容宸道:“赶紧下去煎药!源正,去吩咐御膳房,做点清看粥,要软烂一些。你去看着!”
“皇兄,严哥哥真的没事吗?”荻秋垮着一张小脸,担忧道。
“没事。太医不是说了么,睡够了就醒了。皇兄在这儿守着,你回去吧!”
“也不知道严哥哥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荻秋又望了眼床上躺着的人,不放心道,“皇兄,你一定要守着严哥哥醒来。”
“嗯。”
严曦的脸上毫无血色,人瘦了不止一圈,原本尚还算圆润,柔和的脸,因过于消瘦显得棱角分明,呈现出一种尖锐的、冷峻的距离感。
蔺容宸抚着他的脸,叹道:“你一定要这般倔强吗?就不能像从前一样,朕说什么你听什么么?他们说的没错,你放着这么粗的大腿不抱,非要跟符卓同流合污……你还真是笨!”
他不是没有听到这几日的传言,不管不问就是想挫挫严曦的锐气,枉他那么信任他,他却宁愿站在敌人的阵营里。
蔺容宸心里的失望比当初顾庭芝决定离开京城还要甚。可他哪里知道让严曦心力交瘁的不仅仅是众人的排挤和成堆的案牍。
半个时辰后,周公公端来一碗小米粥。
“粥务必吃完,你留在这里。”蔺容宸起身往御书房走,“朕今晚……就不回来了。”
“可是……”周公公一头碍于蔺容宸的命令不敢离开半步,一头又挂心他夜里如何歇息,睡得舒不舒服,会不会着凉,恨自己分身乏术。
“可是什么!照顾好人!”
周公公将严曦叫醒,端了粥,服侍他喝下,又将人按回床上,“赶紧躺下再歇着,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
严曦十分听话地闭了眼。眼皮实在沉重,他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一概不想知道。此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吃饱睡足,其他一切等醒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