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的面孔掩在烛火的暗影中,他沉默着点点头,提起了枪。

  “……沈令,现在能伤害他的人只有你了,答应我,不要伤害阿骁。”

  “我不是你。”

  “是啊,你不是我……”横波呢喃了一句,笑了一下,汗水滚到面上的伤口里,沙着疼。

  她的眼神忽然就远了。这一刹那,她越过沈令、越过皇宫、王都、极北裹啸着寒风的苍茫大地,望向叶骁的所在。

  然后她闭上了眼。

  她对沈令说,告诉阿骁,对不起,我害他伤心了,我死了是我自己咎由自取,跟他没关系。还有,我爱他,我不恨他,所以,他不要恨自己。那不是他的错。

  沈令默默听完,对她微微颔首,然后一枪飞刺而出——

  在雪亮□□没入身体的刹那,横波忽然毫无关系的想到,当初叶骁教她的那首歌怎么唱来着?

  她好似只记得几句……三春月影照阶庭……人长命,月长生……

  横波头颅了无生息地垂下。

  沈令拔出枪,俯身,小心翼翼把她从御座上抱下来,慢慢走出天和殿。

  在他步出的一刹那,殿外士兵欢呼出来!

  “首恶伏诛!”

  “首恶伏诛!”

  “首恶伏诛!”

  欢呼飞快地蔓延向整个宫殿,他只小心翼翼抱着死去的女人,不为所动,慢慢走去。

  显仁宫变便这样惊险而过。

  把横波的尸体交给了灿将军,沈令去拜见显仁帝。

  皇帝还在南有楼,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坐在榻上,整个人像个早衰的老人,毫无一点精神。

  沈令在他面前跪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抖着声音叫他起来。

  沈令没有起身,他在地上挺直身体,笔直看着显仁帝,“臣有一请。”

  “……你要求什么?”显仁帝似乎洞察了他的意图,用一种微妙的心平气和开口说道。

  “臣只想问,若蓬莱君之请,陛下是否会同意?”

  “我等奉君上为阿父,自当如侍奉先帝一般,遵从旨意。”

  沈令点点头,有些费力地从衣领里拉出叶骁送他的昆山佩,垂首捧到显仁帝面前,“陛下应当识得此佩,此乃先帝赐下之物,可向蓬莱君求取一事——”

  显仁帝平静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要求什么事。”他以一种古怪的温和面对沈令,他俯身拈起沈令掌中的玉佩,惨笑了一声,“你想替阿骁求阿姐一命对吧?”

  他身体震动,笑声却发不出来,似乎被过大的悲痛生生压抑在了身体深处,他凝视着那块昆山佩,在掌中摩挲良久,慢慢放回沈令手心,他说,沈令,你觉得,我料得到,阿姐料不到么?

  “——!”沈令如遭雷击一般飞快抬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惨笑着的皇帝,看着他笑着笑着,眼泪从通红的眼里溢出来。

  他轻声道,沈令,晚啦,晚啦,一切都晚啦。

  沈令冲入王姬房中的时候,名列天下三贤王之一的女人一身素衣,披散头发,面上覆着一张巾帕,安静地躺在榻上,桌上是一叠写好的东西,尸体的胸前放着三封信。

  披发覆面,愧见先祖。

  沈令微微掀开白巾一角,王姬唇角一缕黑血,神色却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身体尚是温的。

  三封信是写给蓬莱君、叶骁和显仁帝的。

  桌上的一叠是她写的关于如何处理这次宫变善后的善后方案。

  她没有用印,最后落款是罪臣叶柔。

  他谁都没有保护住。

  叶骁当做母亲一样爱着的王姬和妹妹一样爱着的横波——她们都死了,叶骁最重要的家人都死了。

  他什么都没做到,他让叶骁失去他最重要的东西了。

  叶骁不会恨他、不会恨横波,他只会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