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君只觉得浑身冰冷,从指尖开始一股麻意升了上来。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即稳住身形,复又向前一步,一刹那神色数变,最后才咬着牙道;“……尸魇之术,这居然是真的!”

  尸魇之术是流传于桔家传说中的秘术,他一直认为不过是个传说,而现在,这门操控尸体的秘术,扎扎实实地出现在他面前——华盖夫人正用这门秘术操控着自己的尸体。

  华盖夫人自裁阵中,灵气被她聚定在尸体之内,即便他把她碎尸万段也无法让灵气紊乱,造成阵法停滞。

  华盖夫人无头的尸体慢慢站起,一双手试图把头颅安放回腔子上,但总是放不稳,她叹了口气,还是把头摘下来,端端正正捧在手中,她用一种情真意切,居高临下的怜悯表情看他,柔声道,阿弟,你猜猜,我为了什么拖延时间?

  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以她身下鲜血为起点,法阵中一股腥气飞腾而起,血红的咒阵刹那蔓延,拔地而起在她身前凝成了六盏血红的莲花咒灯,刹那飞入空间,在六角飘动!

  那是一瞬间的事——青城君双手飞快结印,青色法阵猛的收缩,在他掌心飞快凝成一团,他双掌一合,凝结成拳头大小的法阵应声而碎——

  与之一同碎裂的,还有青城君的心脉。

  鲜血慢慢从男人的七窍中流淌出来,他忽然一笑,柔声道:“我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防备有变啊。”青城君咳出一口血,“……我们都是阵主,我死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整个空间,变成了青色,斫龙九台阵内灵气轰然卷荡!

  青城君几乎站不住,他只听到对面悠悠然地道:“你这个样子,倒确然像是我弟弟了。”

  斫龙九台阵,停住了。

  青城君本就生得一张风流凉薄的好皮相,他现下含笑看人,说不出的缱绻高华,衬着面上鲜血淋漓,便越发有一种凄厉的美貌,他笑道:华盖夫人,你还有什么办法?

  对方却只眨眨眼,回了他一个轻笑,“显仁帝死不死,我根本不在乎呀。”

  青城君猛的瞪大双眼,他血红色的视线中映出了华盖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

  六盏由她鲜血凝成的咒灯猛的爆出万道血光,青城君清楚地感觉到,斫龙九台阵向内封闭了起来——他们两人全数被封在内中,七日之内,任凭是大罗金仙,这个阵法谁也出入不得。但不对,他自裁于此,已经扰乱斫龙九台阵灵气,势必使其停滞一天,那华盖夫人为何还要再度封闭阵法,使其停滞七天?

  这不是为了阻止他,这是为了——

  血从七窍涌出,滴答滴答落上地面,在他脚下汇聚成了小小一洼,他眼前开始发黑,感觉越来越迟钝,他只隐隐约约听到华盖夫人喟叹,说她本以为青城君是冲着斫龙九台阵真正守护的秘密而来,所以才在被偷袭重伤的情况下断然自裁,启动了所照范围内万物皆灭的南斗死红灯。哪知他只是要停了阵法去杀显仁帝,啧啧,结果妄送了姐弟两条性命。

  这个斫龙九台阵内到底有什么?值得哪怕只有一点点儿泄露的可能,她都毫不犹豫地拿命去填?

  青城君的意识开始混乱,他的感觉全部消失,整个人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叶柔。

  他们初遇那一天,她一身薄杏色的衫子,还是个垂鬟少女,发上簪着一朵雪白的芙蓉宫花,发色鸦青,面如春天的花瓣一般娇嫩。

  他站在树下,对她说,宫花不如这梨花娇艳,不衬姑娘。

  她那时比他肩膀还矮了半指,仰着脸看看他又看看花,弯出一个清透笑弧,她慢慢地道,“那劳烦公子为我折一枝吧。”

  他便为他的叶柔折了一枝梨花,递给了她。

  青城君的意识彻底消失了。

  他的姐姐凝视着他伫立的尸体,红唇一弯,柔声道:“罗睺,塑月最深的秘密啊,是叶骁。”

  ——青城君死了。他什么都没有听到。而守护笼罩在这个塑月帝国上方的巨大法阵,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是发生在十月初四凌晨的事,而在千里之外的云林江上,白发朱瞳的男人仰望星空,他在月光下静静伫立片刻,一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上细长的凤眸轻轻闭上。

  蓬莱君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站在船头,直到东方既白。

  而在禁军军营内,横波看着掌中一块碎裂的玉制星盘,闭了一下眼,合上手,把碎片小心翼翼地拢在锦囊中,贴在胸口,良久,她才把锦囊挂在颈上。

  她知道,青城君成功了,也,死去了。

  在得知青城君和横波谋反的时候,显仁帝情绪一下就崩溃了。他先是呆若木鸡,王姬怎么唤他都回不过神,最后王姬没有办法,走过去,狠狠一耳光扇在他脸上,大喝一声:“阿蔼!二郎!”

  显仁帝动了动,慢慢抬脸,他嘴唇动了动,无助地看着王姬,茫茫然唤了声,“……阿姐……”

  “是我!”王姬一把把他搂入怀中,显仁帝眨眨眼,乖顺地靠在姐姐怀里,眼泪慢慢从眼角里淌下来。

  他惨笑道:“恒儿是她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啊……那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忍心……阿姐,我好累,又好疼啊……我想睡,阿姐,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我想福福,他那么小,刚会从嘴里蹦字,他才学会叫爹、会叫娘……”他说不下去了,他捂住脸,泣不成声。

  王姬搂紧了他,也说不出话,就是抱着他。显仁帝哭了一会儿,拿帕子捂着面孔,从怀里取出两个虎符,塞到王姬手里,把灿将军叫进来,瓮着声音说,老灿,你听阿姐的,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死就死,皇位谁要就拿走——

  “陛下!”王姬厉声高喝,显仁帝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微微缩了一下身子,他看向王姬,眼睛里又滚下泪水。

  王姬无法可想,只觉得自己也眼圈滚烫,她哽了一声,飞快扭过头,灿将军紧锁双眉正看她,王姬捏着虎符道:“将军,和我来。”

  两人快步到了偏殿,叫来沈令,摊开宫内地图,沈令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他沉思片刻,对灿将军道“当务之急是确保宫内诸多贵人安全,我建议把皇后、陛下、大皇子移到南有楼。”

  南有楼在太液池旁,三面环水,背靠茫山,连接陆上的是一个曲折的响廊,响廊是用耐火的木头造的,不怕火攻,只要下方有人守住关口,再在顶楼安排弓箭手,便易守难攻,而且背靠茫山,一旦真的守不住了,也可以退入茫山,到茫山另外一面的猎场,那边常年驻扎有一支看管猎圃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