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还没生育就能当母亲的人,比如阿娘,也肯定就有即便生了孩子也没法当母亲的人,比如我。我又不喜欢他们。他们是不得不生而已,在说恒儿与皇位毫无关系,只要怀儿没事就好。”说完,她好笑似的看着自己父亲,撒娇一般走过去抱住父亲在他颈子上蹭了蹭。

  “阿爹啊,你就老喜欢以己推人,你看你喜欢孩子得要命,就觉得我一定喜欢,可我真的不喜欢啊,怀孕的时候难受得要死,生的时候在鬼门关打转,我可受够这个罪了……哎,如果这次成功,我和冯映至少还得再生一个。”

  她难得真切地带上了一点儿愁容,青城君想起那个天真活泼,在他膝下玩耍,会撒娇要他抱,说自己想阿娘的孩子,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说罢,她似乎喟叹了一声,轻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横波慢慢地道:“十一月初四,塑月的皇位将会回到本来应该拥有它的人手中——”

  语罢,她忽然又换上了惯常的浮浪微笑,理了理袖子,对父亲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阿爹,我还有人要见,便先走了。”

  她穿着斗篷上了一乘小轿,到了一个幽静酒肆,施施然进了后面的雅间。她看着内中坐着的一名男子,一掸袍袖,在对面落座,一抱拳,笑道:“李将军,久见了,我所托之事,不知考虑得如何?”她微笑,“将军放心,我绝不会让将军为难。”

  横波对面的,正是瑶华的丈夫,禁军统领李拓儒。

  十月十八,叶骁和黄胜被吴辉的一批人马在荒漠中追上了。

  领头的是个军官,带着三五十人,在一片荒漠上围住了叶骁二人,他得意洋洋,刚想说两句场面话,却看到沙坡上的男人左右歪了歪头,似是活动了一下身体。

  男人背对着阳光,双手慢慢自身后擎出两柄横刀,刀芒雪亮,宛若阳光中又炸起了一片惨白月光——

  叶骁一人一马从沙坡上疾冲而下!

  鲜血和人头在随着惨叫飚上半空,叶骁简直就像是一头冲进羊群里的凶兽一般!

  只要他挥刀,就会有一颗人头飞起,鲜血划出一条弧线飞溅他满脸,要是寻常人早被吓得屁滚尿流,但这队士兵训练精良悍不畏死,以黄胜和叶骁的身手居然也一时不能突围。

  叶骁在沙坡上的时候就隐约望到远房烟尘滚动,显然是后续的人马正在赶过来——等他们到了,谁也跑不了。他心念如电,站在坡顶的时候,他左手腕上雪白的那只镯子就开始缓慢转动。

  此处为北狄,因为地气相克,他驱使“昆山碎”本是不可能的,但是因为已经碎了一只,永夜幽的力量溢出,两边相抵,勉强可以驱动,至于后来,现在这种情况他也顾不得了。

  腕上的镯子缓慢艰涩地转动,在他眼角余光瞥到黄胜坐骑被砍倒的一瞬间,雪白镯子里那抹红色终于流动了起来——

  平地黄沙漫卷!刹那沙暴拔地而起,竟似一面沙墙一般,所有人连人带马被吹得连连后退,唯独叶骁催马往前,肆卷风沙似是识得他一般,他往哪里去,哪里风沙顿平,只吹顺风,整个战场上只有他丝毫不受影响!

  他一把捞起地上的黄胜,大叫一声雪花,沙坡顶上一道黑影应声而起,他纵马狂奔而去——

  黄胜没受什么伤,他在马上坐稳,惊骇地看着身后遮天蔽日的沙暴,“殿下,这是——”

  叶骁没答,他腕上手镯还在转动,身后渐远的沙墙内忽然分开一条细缝,奔出一匹黑马,飞奔到两人旁边停下,叶骁停马,黄胜立刻翻身上马,复又奔逃而去——

  两人直奔出两个时辰,黄胜往后一看,沙暴风尘把半个天空都卷成了一片昏黄暗色,远远望去,来处就像是被罩进了一个巨大的风沙盒子里,除了沙子什么都看不到。

  黄胜暗暗心惊,催马向前,和叶骁并辔而行,心有余悸地道:“殿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叶骁腕上的镯子早就停了,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黄胜,简短地说了一个字,“跑。”

  两人狂奔到半夜,人和马俱都体力不支,两人找了处避风的沙坡歇下,叶骁坐在马上,雪花呜咽着站起来扒拉他的腿,他把嘴里的血咽下去,对黄胜道:“……扶我一下。”

  他已经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黄胜赶紧上前,小心翼翼把他扶下来,叶骁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眩晕,喉咙里血不断往上涌,他挣扎着说道:“我今天可能会动不了,你……”

  他忽然僵住,他看着黄胜,然后不可置信地低头——一柄雪亮匕首被黄胜握在手里,刺进了他腹中。

  伤口不疼,是凉的,有液体往外涌,他动不了,抬头,他看到黄胜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又是一刀刺下!

  冰冷利刃再一次刺入身体的时候,他听到了男人的一句话,“要怪就怪叶大人吧。”

  匕首再次□□,溅出的血在空中瞬间凝成了细小的血色冰点儿,带起一串血花刺向了他的脖子——

  就在他脖子已经感觉到刀尖冰冷坚硬的一刹那,一条黑影猛的从黄胜背后弹起,叶骁睁大眼睛,视界发黑,炸出一片金色的点儿,他一动不能动,只隐约看到一道漆黑的影子飞快扑上,黄胜晃了晃,腔子上喷出血,倒在了地上。

  他也瘫在地上,什么都看不到,思维变慢,意识开始模糊,然后他听到动物嘤嘤哀鸣,雪花一嘴血腥地打着抖拱他,他扶着雪花试了几次,攒足了力气站起来,靠在他的金马身上,缓了好一会儿,他咬着牙费尽全力从袖子上撕下几块布条,在肚子上一勒,疼得深吸一口气,片刻之后,缓缓扳着马鞍,雪花在下面拱着他的脚,他好容易坐上去,身子一歪,朝旁边一倒,雪花哀鸣着人立起来,连嘴带爪子,把他扶正,叶骁伏在马背上,雪花叼着缰绳往前拽了拽,金马嘶鸣一声,慢慢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雪花松嘴跑起来,金马也跑起来,叶骁在一片颠簸中费力地抬起眼望向空中,看到一颗巨大的流星,斜切紫微垣而去,过北极三星而去,刹那之间,北极座内星芒暗淡,而被流星所切的北极三星,竟然隐匿于帝座之内——

  北极三星主诸王,那是他的命星,叶骁惨笑了一下,血从嘴角溢出来,落在金马宛若金丝一般的马鬃上。

  马儿像是知道一样,哀鸣一声,追着雪花跑去的方向奋蹄狂奔——

  叶骁勉强支撑着意识,在这种地方的夜里,一旦失去意识,就是死。

  他咬着牙撑着精神,整个意识是混沌的,所有的感觉都变得异常迟钝,他整个人有一种即虚浮又沉重的诡异感觉,他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天似乎亮了,太阳在他眼里都是发乌,影子一般的一团。

  太阳渐渐大起来,快中午的时候,金马忽然不安地躁动起来,一直匀速往前的马儿开始加速,飞快地往前跑,叶骁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兵到了——

  他刚从马背上起身,正要转头看去的时候,只觉得脖子上一紧,被绳套勒住,刚要抬手,手指尖还没来得及动,整个人被往后一带,啪的一声被掼在了地上!

  背上的闷疼和肚子上伤口钻心的疼一下子爆开,他甫一睁眼,只见烈阳灿灿,四周烟尘肆卷,马嘶人喊,显是追兵到了,叶骁刚要挣扎着起身,套在他颈子上的绳套猛地一紧,整个人就在砂石地上被横着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