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波看他走神,也不说话,就托着下颌笑吟吟看他。

  冯映单薄清弱,瘦薄如纸,想着什么的时候,神态淡远,一双清亮眸子半开半阖,手指轻轻敲在曲起的膝上,横波干脆在他旁边侧躺下来,拉了拉他袖子。

  冯映看她一眼,也顺势躺下,两人挨得极近,横波捏了捏了他身上衣服,“你冷吗?”

  “还好。”

  横波取了被子搭在他身上,把他手握在掌心,冰透了的指尖在她温热细腻的手中慢慢回温,冯映抬眼笑了一下,“……叶大人风流真不是浪得虚名。”

  “心疼你罢了。”她笑着从荷包里摸出一丸润津丹,冯映噙了,她指尖轻柔按在他唇上,微微摩挲,觉得略有干燥,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银盒,里头脂膏温润微透,她拿小指蘸了,轻轻往他唇上一抹,一股草木香气浸来,冯映抿了抿唇,看他几无血色的薄唇重又润泽,才笑吟吟地道:“我舅舅们能做的都做了,敢问晋王殿下,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该做的,也已经做了。“

  “哦……”横波有趣地点点头。

  冯映沉默了一下,问了她一个问题:“叶大人何时与沈行合作的呢?”

  “……我和他合作?”横波眨眨眼。

  “对,和沈行。”

  “……你聪明得让我觉得有点可怕了。你怎么知道的?”

  “秦王殿下当年离开北齐曾被刺杀,此事虽然报的匪患,但我也是知道的。而能在京城附近做下这样事的,只有沈行,我便做了个小小推测。”

  “接下来我来猜一猜……”横波轻轻掩住他嘴唇,巧笑嫣然,“然后你认为,让沈行做这件事的人,必定不是北齐中人,因为这事对沈行和沈行背后的人都没好处,你就猜是别国的人,然后当你看到我和沈行在一处的时候,你立刻就猜到了,是我让他做的,对么?”

  冯映微微点头,横波伸出手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耳垂,然后展颜一笑,柔声道:“……至于我和他时候开始合作的嘛,就不告诉你。”

  冯映含笑摇摇头,神态纵容,像是拿她没法子的样子,“可我到现在也猜不到,叶大人为何这么做。”横波一笑,就握了他的手合了眼。他也就停住,只看着她一张秀丽面孔。

  她与叶骁生得丝毫不像,但是她与叶骁却相像到几乎是镜中双子。

  叶横波是女性的,放纵自己所有野心,要将天下吞没的叶骁。

  叶骁是男性的,拼尽全力,要做一个普通人的叶横波。

  他们是塑月百年繁花之上,相背而生的果。

  冯映拢了一下手指,也合了眼。

  七月初九,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唐庐郡的前日,北齐御史中丞参劾燕王谋反。

  国主下令彻查燕王府,结果搜出了与荣阳端王的通信。

  塑月荣阳自来有隙,这一下国主震怒,燕王下狱,朝野上下一日内入狱者数千,当日燕王府邸内杖毙太监宫女不知凡几。

  七月十一,燕王触柱而亡于于狱中,血书一幅被送入宫中,燕王临终绝笔,字字泣血,辩白自己绝没有谋反,而与此同时,东宫舍人与尚书令密进书信,俱指向燕王此案系太子所设冤狱。

  七月十二,国主亲自提审燕王属官。

  八月十四,国主诏太子进宫,东宫随即被抄。抄出与燕王相关证据无数,并太子多年枉法证据,出被其掳掠男女幼童七十九人并两套国主冠冕、私造甲胄弓箭三百副,以及太子伪造晋王冯映与荣阳的通信若干。

  而至此真相大白,有意谋反的,不是燕王,而是太子,太子因诸弟皆强,而燕王最长、晋王最贤,便借用御史台先陷害燕王,一旦功成再陷害晋王。

  七月十九,御史台十五人俱下狱。

  七月二十,太子下狱。

  七月二十一,沈行抵达北齐国都。

  八月初四,废太子为庶人,。

  沈行一身紫袍,腰上金鱼符挂在玉带上,旁边一串明珠玉佩,步步流光。

  他今日妆容细致,真真眉如远山,朱唇玉面,宛若二八好女,娇艳异常。

  他慢慢步入掖庭的最深处,看着地下牢房里蜷在角落的男人。

  以前的鲁王,以前的太子,现在的废庶人。

  “冯凭。”他唤那人的名字,中年男人猛的抬头,看向他,面上先是一喜,随即暴怒地扑过来。

  “贱人!你也配叫我的名字?!”

  沈行毫不生气,笑吟吟地看他,歪着头,轻轻咬着腕上麝串的缨子,他那副春日赏花一般的神态,冯凭忽然就觉得有些恐惧,他抓住栏杆,干巴巴地,“沈行……”

  早有人拿过一把椅子,他舒舒服服坐上去,双腿交叠,斜倚在扶手上,看着牢房里眼睛直欲喷出火来的男人,才慢条斯理地道:“叫我沈公或者沈大人。区区一个庶人,也敢直呼本官姓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