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眼睁睁看着血落在镯子上,像是水滴进旱田里一般,刹那吸收,镯子铮一声轻响,内里朱色星芒流动,在他腕上飞快地转了起来。

  镯子越转越快,叶骁面色凝重,片刻之后,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往后一倒——

  倒入沈令怀中的刹那,鲜红的血从他七窍缓缓淌出来,叶骁刹那失去意识,沈令只觉得浑身发冷,忽然就想起了昔日栈道下,也是这样,叶骁浑身浴血,背着他躲避追杀,他在他背上昏昏沉沉,只觉得天地都在晃,鼻子里只有叶骁血的味道。

  而他现在,又看到叶骁的血了。

  而上次那些让叶骁流血的人,背后的主使,他都还不知道是谁。

  沈令一把抱起叶骁,疾步出门,外头王班头带着衙役府兵进来,沈令抱着叶骁,看都不看,从他身边走过——王班头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旁边人赶紧搀他起来,他兀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刚才和他擦身而过的哪是县令,分明是一头嗜血凶兽。

  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叶骁在某个地方徐徐醒来。

  那是个古怪的空间,似乎很小,但只要随意看去,就会随着视线无限延伸扩大,一撤眸就刹那又回到身侧方寸。

  叶骁对这里不陌生,他今年元月就来过这里一趟了。

  他干脆盘腿坐下,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跟人说话,“啊,我又差点死了嘛?”

  “可不,我也没想到,一年能看到我的小鸟儿两次啊。”

  远远传来女子娇柔声音,昏黄幽暗中伸出许多苍白的手,掌心俱托着一星苍色的火,渐次点亮。

  随着苍色的火光亮起,空间徐徐伸展,终于,苍火闪耀之间,现出被无数雪白手臂托负,四下垂着长发编成的帷幕,巨大的、寝床一般的白骨王座,娇媚的女子声音从帷幕后徐徐传出,“过来,让我看看。”

  叶骁应了一声,意随心转,他已到了骨座之前,苍火明灭,隐隐映照出发帐之后有什么庞然大物不停而细微的蠕动。

  片刻,发帐掀开一角,一只粗大而血迹斑斑,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的巨大前肢举着一只齐肘断掉,兀自滴血的女子右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额头。

  纤细指尖触上他眉心的刹那,叶骁疼得缩了缩身子,那些举着灯火的苍白手臂安抚一样弯下来,轻柔扶住他的身体。

  叶骁委委屈屈唤了一声,“阿娘……”

  “没事儿,只是这块土地讨厌阿娘,你用阿娘的力量,被反噬了而已。”

  他嘟囔,“怪不得‘昆山碎’这么难用……”

  血淋淋的女子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左手上的四只镯子,安抚一样拍了拍他的手背,“没关系,小鸟儿现在还是小孩子,等小鸟儿长大了,这种劳什子就用不上了,天地之间,就什么都拦不住我的小鸟儿啦~”

  “然后,阿娘就会吃掉我,对吧?”他侧着脸,撒娇一样蹭了蹭手,然后那手怜爱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对啊。不然,我干嘛要让你生下来呢?”女子的声音依旧甜蜜而疼爱,叶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只是问,那,阿娘,我到底什么时候长大啊。

  “快了。”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鼻子,无数只苍白手臂从他的身体下方徐徐升起,托起他包裹他,他随性躺下,手臂立刻在他身下铺展成一张床。

  女子的声音似乎带了些微妙的感叹,她说,你第一次来这里,才丁点儿高,现在已经是这么俊的孩子了。

  手臂在他身躯上轻柔交叠,成了一张又密又轻又暖和的被子,“你睡吧,在这里睡一觉就好了。”声音似乎想了想,帐子里又伸出一只手,却是个骨节粗大男人的手,托着一点朱红色的火,“阿娘给你留了好东西。”

  叶骁一脸厌恶地把递到嘴边的手推开,“我不吃。”

  “傻孩子,吃了这个魂魄你就立刻好啦。”

  “阿娘,你不是人,我还是,我不吃人。”

  女子安静了一会儿,男人的手缩回去,帐子后头肉山一样的东西轻轻蠕动了一下,似是吞咽了什么美味。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你说你,到底像谁呢?你既不像我,也不像你爹。”

  “我长得还是跟先帝很像的,虽然他没我这么好看。”他合着眼,躺的舒舒服服,大言不惭。

  “我说的是你亲爹。”

  “阿娘你也别说得先帝跟我野爹似的,他和先后,怎么说也是我生身父母啊。”

  “可你也不像他们。”

  “也没什么不好。”叶骁淡淡笑了一下,小小声地道,“阿娘,我困了……”

  “你睡吧,阿娘看着你。”

  他小小嗯了一声,血淋淋的手掩住了他的眼睛,一刹那,空间之内无数的苍火熄灭,他安静地睡在苍白骨座面前,被发帐之后非人的怪物温柔看护。

  无数的朱玉色气息悄然无声地渗进他的身体,叶骁慢慢睡着,而当他在这个空间里彻底沉睡的一刹那,他在列古勒,自己的房间里,睁开了眼睛。

  列古勒落下了这季第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