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说:“他们是需要,但是我觉得还是有蹊跷。”他摇摇头,“待我再查查。”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静默,又过了一会儿,他头发干了,给他梳好,沈令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点头,“……似乎好些了。”

 

  第二十七回 百阵风(下)

 

  

  “嗯,压下去了。”他道,“今天险些出了岔子。”

  说到这里叶骁忽然觉得自己好生委屈。从元月开始,为了哥哥结婚求个好彩头,连“点心”都没碰一口,乖乖巧巧一个人都没杀的忍到现在,今天好不容易捞着点儿荤腥,人又不经事,一吓就全招了。

  他越想越委屈,干脆整个人伏在沈令怀里。

  沈令被他唬了一跳,揽着他肩头,柔声道,“怎么啦?”

  叶骁半晌没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委委屈屈地道:“今儿没吃到,饿得慌。”

  沈令知他说的饿是什么意思,只把他抱紧一些,“还能忍么?”

  “……还能吧……”半晌,叶骁从他怀里闷声又委屈地道。

  不知怎么的,沈令忽然有些想笑,但是却又笑不出来,只能安慰他,“再忍忍,等到我们杀贼的时候,人都让给你杀好不好?”

  叶骁闷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你哄孩子么?

  沈令心想,哪家孩子要用让你多杀人来哄?

  叶骁从他怀里起身,往后一仰,大字型瘫在炕上,望着斑驳屋顶,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你说,要是有一天,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了,要怎么办呢?”

  “控制不住?”

  “嗯,就是……杀性大发,无可抑制。变成以杀人为乐的怪物。”

  沈令默然,良久才道:“这个问题……殿下以前想过么?”

  “想过,但是不敢深想。觉得……一深想就……毛骨悚然。”

  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恐惧。

  他生来就在朝一个无底深渊堕落。但他命好,在跌落瞬间被无数只手拉住,悬在空中,但是,朝下堕落才是既定的命运,所有将他拉在常人领域的努力,就某个意义上来讲,都是徒劳——他一辈子被死死拉住,没有堕落,才是万一。

  而这个问题,在今夜,沈令没有给他答案。

  他倒也无所谓,因为这么多年,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第二天天还未亮透,大家就启程上路,总算在下午关城门前赶到了列古勒。

  列古勒不大,住户一多半是军户,剩下是些坐商,每年唯有秋冬两季热闹,八月是秋市,游商云集,冬天则是牧民们回来城里过冬——塑月一向厚待边民,即便他国牧民,也是可以进城避雪的。

  列古勒上一次有县令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是个没啥背景的新科二甲进士,来这儿待了不到四个月,官都不当了,屁滚尿流的跑了——好在这里没县令的日子倒比有县令的时候多,大家都习惯了,也就这么过了。

  这次来了新县令,半城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一看,嚯,了不得!一车子俊男美女,县令本身是个清雅文士,最出挑的是县令的表弟,靛青色阴绣银云纹的斗篷,露出象牙白的袍角,长身玉立,凤眸含情脉脉,眼角略略带着点多情薄红,被他一眼瞥过,就似望见满满春色,连天气都没那么冷了。

  叶骁就这么踏着满地倾慕,兴致盎然地踱进了县衙,上下左右展眼望了望,笑眯眯的吐出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挺破。”

  “……”沈令看着眼前跟房倒屋塌不差多远的县衙也有点发傻:他是真没想到,列古勒还算齐整,可县衙居然破成这样。

  “这里的人,看起来都不怎么喜欢县令啊。”叶骁俯身在他耳边细语一句,便笑吟吟地先自往前走了。

  沈令叹了口气:边民厌官自是常事,但是排斥到这个程度,他算是明白前任县令为啥跑了,只怕受不了边境之苦占一半,受不了排挤占另外一半吧。

  县里的班头姓王,黑塔一般一条壮大汉子,保正姓田,是个三十来岁干瘦女人,这就是列古勒县令以下的官儿了,两人跟在他身侧,堆笑着絮叨难处,话里话外推脱县衙破败,沈令只淡淡敷衍,信步到了内院。

  后院共是五间瓦房,沈令看了,苦中作乐的想,还行,跟前头比至少窗户上还有纸。

  五娘正在院中指挥卸东西,看他们进来,忙迎上去,沈令道了乏,走入正屋,五娘代他周旋,笑盈盈地悄悄往王班头和田保正手里各塞了一个精致荷包,说我们刚从京里过来,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多仰仗诸位乡老。

  两人一捏,脸上俱都笑开了花,道以后还要娘子照看才对。

  把他们送走,又把给来帮忙的衙役的赏封预备好、又去张罗厨下伙食,五娘终于得空抹了把额上的汗,一转头就看见灿灿粗暴装卸,不禁高叫一声,“灿灿,那一堆摔不得!”

  五娘觉得心好累,不会再爱了。

  沈令踱进内室,暖阁刚勉强收拾出来,炕上垫了厚厚的软垫,叶骁裹着披风,端端正正乖乖巧巧地坐在垫子上,手里抱着个怀炉,一动不动,就一双眼睛四下看——那样子简直乖巧得有点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