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叶骁就和王姬订下了前往去北疆。本来应该显仁帝大婚后即刻出发,结果中间出了穗舫这档子事,行程硬是拖后了快三个月。离京前夜,叶骁被显仁帝拎到宫里住了一宿。

  显仁帝半大小子的时候带着豆丁大的叶骁在禁城里呼啸山林,后来岁数大了,回头一瞅吊儿郎当的叶骁,就不禁有种心虚又恼羞成怒的严厉。

  这次也是,他前头把叶骁叫过来,先劈头盖脸一顿训,后头殿中省的正监敞着内库门,揣着手跟黛颜说,黛长史,搬,可劲儿搬,敞开了搬,陛下说了,想拿啥拿啥。

  ——显仁帝就是这么个正面训弟,背后撒钱的口是心非做派。

  两人在新后的月华宫里吃过晚膳,卞阳知机,带着女官们出去游赏,兄弟两个默默无言喝了一会儿茶,显仁帝开口:“这次你要在北疆待一年吧?”

  “至少一年。”

  “人都带齐了?我听老灿说你就从他那儿挑了三十个人,要不要多带一点?”

  “这次去北疆,事关机密,人还是能少带些就少。”

  显仁帝点点头,“北边天冷得很,我让黛容从内库里拣出了去年北齐贡的玄狐里的鹤氅,还有刚从西边来的西线番羓丝貂皮里的斗篷,我摸着还算轻便暖和。”

  “冻不死啦……倒是二哥你……”

  显仁帝瞪他一眼,叶骁乖乖闭嘴,把“老胳膊老腿儿多注意点儿”这一句咽下。

  显仁帝又瞪了他一眼,问他知不知道北齐国主想要立鲁王当太子的事儿。

  叶骁点点头,“阿姐与我商量过。”

  “你怎么看?”

  “北齐乱下去最好。”叶骁轻轻一笑,风流多情,眉眼含笑,“塑月卧榻之边,岂容他北齐酣睡。”

  显仁帝沉沉点头,叶骁继续道:“据说北齐镇守北方的唐庐王甚贤,这次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北齐冯家能出个什么贤王。”

  “……你少给我惹事啊。”

  “阿兄,你这就冤枉人,一直是事找我不是找事啊。我多乖巧啊!”叶骁叫屈,显仁帝呵呵一笑,挥挥手把他撵出去。

  离了月华宫,叶骁沿着太液池往少阳宫走——少阳宫是年满七岁,但尚未成年的皇子住所,现在住着叶询,叶骁留宿一般也住在这儿。

  没走多远,他就看到叶询站在一处山石后头,似在张望什么。叶骁本想叫他,却孩子气上来,蹑手蹑脚潜到叶询身后,想吓他一跳,哪知到了近前,无意中越过他肩头往前一看,前面赫然是卞阳携着几个女官,正沿着太液池边响廊有说有笑,一路缓缓行去。

  叶询今年十三岁,个子比去年拔高一截,脸上稚气退去不少,隐隐一股俊秀英气,他没察觉到身后有人,只兀自出神望着前面一身缃色宫装,娇艳美丽的卞阳。

  ——在那一瞬间,叶骁仿佛看得到了昔年同样年纪,凝视着瑶华的自己。

  “……”他眉头一皱,无声往后退了两丈,才扬声道:“阿询?”

  叶询像是被吓到一样飞快回头,看是叶骁远远喊他,忙行了个礼,“三叔。”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叶骁笑着走过去,伸头往他看的方向瞧了瞧,看到卞阳一行已经走远,他心中一定,口里埋怨着:“什么都没有嘛。”

  叶询心里也一松,笑道:“刚才树上有一只翠羽的鸟儿,极是好看,侄儿一时看愣了。”

  叶骁点点头,往前走去,叶询跟在他身后,“听阿爹说叔叔今晚住在我这儿?”

  “嗯,我带了你喜欢的蜜煎桃脯,咱俩晚上聊天吃。”

  两人边说边走,在快到少阳宫的时候。和卞阳一行撞上,叶骁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卞阳身后一身檀色罗裙,手持纨扇,向他倩倩折腰的瑶华。

  他发现,看着自己少年初恋,他已经不再难过了——就在几个月前,他看着瑶华的信,都会心疼难抑。

  夕阳如烧,熏风拂面,吹动青碧湖面犹如一匹金点青纱一般。

  叶骁忽然想起,去年的此时,自己还在北齐,沈令在他身后,永远恭谨地半步之远,藏身在他的影子里,清瘦、修长、沉默而冷。

  这些日子以来,事情太多,加上他为穗舫伤心难过,又因心意未明,不愿意面对沈令,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沈令像样的说过话了。

  他忽然好想见沈令。

  那个人虽然清清冷冷,但是唯独对他,总是笑着,望着他的眼睛,宛若被春风拂过一般温暖。

  叶骁想拉住他的手,把他拥入怀中,吻他的面孔,告诉他,自己在这里,再也不会弄丢他了。

  他心思飘远,看到叶询似乎说了句什么,把卞阳逗笑了,风忽然大起来,吹动他玄色的衣袖,被夕阳描着金红边缘的风淌一样向天边流去。

  叶骁望着满目云色,胸中刹那开阔。

  ——他喜欢沈令。在这一刻,清清楚楚,自己的心意摊开。他喜欢沈令。

  他再看向瑶华,坦坦荡荡,胸中只有感慨与愧疚,却再也没有往昔的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