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跟着哼唱,声音虽小,却很快活。

  叶骁的声音低下去,她的声音也低下去,她呢喃着“人长命,月长生”,然后笑了一下,轻轻唤了一声,颖文。

  恰在这时,怜蘅醒了,三四岁的小娃儿睡得一张面孔粉嫩莹润,她迷迷糊糊唤了声阿娘,抬头看到穗舫微笑的面孔,便又安心睡了下去。

  穗舫的谥号是一个哀字。她最终化成了秦王府里的一个牌位。

  叶骁看着穗舫的牌位,慢慢地说,小音的谥号是恭、阿敏的谥号是幽、泠泠的谥号是悼,我死之后,大概是个戾字,放在一起,秦戾哀王妃……听起来好似她和我一起做了坏事一样。

  听他念着之前王妃们的谥号,沈令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他旁边,仰头看着供在高高神龛上的神主牌们。

  叶骁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出去,轻而长的念了一句,“念我室中人……”

  ……逝去已不回。

  默默在心中念了叶骁未吟诵的下半句,沈令抬头看向牌位,虔诚地闭目合掌,默默祝祷。

  然后在穗舫出殡的那天,沈令接到了一纸调令。

  他被安了个御前失仪的罪过,降为正九品,发到北疆做个县令。

  沈令无所谓,他当殿格杀两名官员,最后轻轻一个御前失仪就揭过,已是万幸。

  窈娘听了眼圈一红,黛颜拍了拍他的肩,五娘摇头不语,灿星汉只看了他一眼,约他以后有机会,比试一次弓马。

  而叶骁什么都没说。

  自从那日吻了他之后,叶骁就全心全意照顾穗舫,之后就是穗舫后事,沈令知他伤心,也不想拿自己的事让他烦心。

  离开京城那日,沈令谁也没带,也不让人送,自己一个人,揣着勘和调令,一匹马,一个小包袱,出了丰源京,最珍重的,就是他小心翼翼揣在怀里,补好的那根犀角簪子。

  他在王府巷子口遇到了叶横波,她今天穿了女装,侧坐在一匹黑马上,绾色罗裙、浅蓝批帛,月白镶珠的云翘鞋,面上点了碎金的面靥,堕马髻上一把珊瑚缺月的步摇,一握温润米珠轻轻摇曳,衬得她眼尾一色薄红分外鲜嫩。

  她向沈令轻巧一笑,素手中一弯柳枝轻轻一挥,“妾身今日出游,劳烦沈侯送妾身一程。”她其实生得和叶骁毫不相像,但骨子里两人却最肖,沈令一看她便想起叶骁,眉眼一软,道了声好,两人并辔缓缓而去。

  两人出了城门,到了一处长亭,横波勒马,她唤了沈令一声,悠然道:“沈侯,你愿意嫁给我么?”沈令惊讶看她,她想了想,改了个口,“我嫁给你也行。我有两个孩子,大的跟我姓,小的跟你姓,沈家就有香火了。”

  “……”沈令看着她想了一会儿,非常诚恳地问,“……沈某到底哪点好?”

  “脸。”横波答的也非常诚恳,“最开始我对沈侯暗生倾慕,就是因为脸。”

  “……我长得哪里好?”他清楚自己生得不差,但是论起纯粹的美貌,他和沈行、青城君、蓬莱君、叶骁等人根本不能相比。

  “沈侯,你啊,生了一张想让人征服的脸。”她侧头微笑,神态妩媚。

  沈令生就一张清持面容,让人想……弄坏他。

  沈令笑着摇摇头,心想,她果然意气风发少年心性,看到有个新鲜东西,就迫不及待想要。

  他说,沈某一个宦官有什么好?天下之大,如鲲如鹏,叶大人最宜放眼,不用在沈某身上拘泥。他顿了顿,轻声吐出三个字,“不值得。”

  “值不值得却要我自己说了算了。”横波不以为意,甩了甩手里的柳条,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她调转马头,却在两人错身而过时对他悠悠一笑,“沈侯若回心转意,我随时欢迎。沈侯日后回京,若想春宵一度了,请务必找我,无任欢迎。”

  她随手将柳条一掷,摘了片树叶,抵在唇角呜咽吹起,不成调子,却有一种洒脱倜傥,就这么远去了。

  横波一路随心畅意地随意吹着叶笛,在快回转城门的时候,远远看到一骑白马,沈行坐在上面,一身玉色长袍,桃花眼媚态天成。

  看横波过来,他眉眼笑开,柔声道,“叶大人。”

  横波负责新后安全事宜,与沈行甚是熟稔,勒马站住看他,似笑非笑,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凝着他,一松手,叶笛被风卷高,疏忽落下,“沈公。”

  沈行轻轻咬唇,微微侧头看她,眼波流转,“叶大人看我如何?”

  “……还是算了,我呢,喜欢自己去猎,不吃白食。”

  语罢,她哼着小曲儿,打马而过,沈行只咬着发带,掩袖一笑。

  沈令行在满目繁花碧树之中。

  现在六月,最是一年花好,满城满地的花,仿佛偌大一副画卷在天地之间徐徐铺陈。

  沈令心情颇好,打马慢行,饶有兴味地听道上行人聊家长里短,山野异闻。听得最多的却是叶骁的秘闻,各种版本都有,说塑月秦王果然凶性不改,近来贪图白仆射儿媳美貌,不顾对方怀有身孕,害死白仆射满门,强娶了白家儿媳,□□不成,新王妃在新婚当夜悬梁自尽。

  他听了倒也不气,一年前,这种传闻他听了,他也是信的。他想,你们爱怎样传就怎样传,那么温柔又好的叶骁,他自己知道就好。

  他知道,新婚那夜,吻了他的叶骁,不过是可怜他罢了。

  现在这样也好,他远去北疆,怀揣着叶骁就算可怜他而给的一点念想,远远的待着就好。时间一久,叶骁不可怜他了,忘了他,也就过去了。他呢,有那数个蜻蜓点水的吻,自也敷衍得过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