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骁,我对不起你。”

  “咱俩要互相说对不起,能到明天早上。”

  穗舫噗嗤一声笑出来,咳嗽了几声,“……你退我婚事的时候,我哭了好几天,后来嫁给颖文……颖文待我好,我也真心实意地喜欢了他,可是……”她闭了下眼,“怜蘅是我和颖文的孩子,只有这个孩子我是我千求万盼来到这世上的,我本以为我和颖文可以白头偕老,可他们逼我和颖文和离,把我从何府里拖出来……就因为颖文想保护我,他们散布谣言,将颖文赶出京城……桔家拿怜蘅威胁我——”

  她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叶骁只温柔地看着她,穗舫抖着声说,“上次也是……母亲说,若我说出对白家不利的话,她就会把怜蘅——”

  她再说不下去,胸口起伏,眸光晶莹,像是含着一层朦胧水雾,叶骁握着她手,度了些真气过去,她说,阿骁,我不要生这对孽种。

  叶骁看她,没说话。

  她看着叶骁,一字一句,除了怜蘅,其他所有的孽种,都不是我的孩子。

  “……现在堕胎,你说不定会死。”

  穗舫苍白面孔上浮现了冰一般的坚毅,“那就死,至少干干净净,不带着这对孽种。”

  叶骁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俯身摸了摸她干枯发黄的头发,点点头,好。

  穗舫看着他,神态渐渐软了下去,她合眼,哽咽道,“阿骁……对不起。”

  他俯身,轻轻拥抱了一下她,“你我之间,对不起这三个字,就再也别说了吧。”

  穗舫像个孩子一样,伸出手去揽住他颈子,任他抱着,只拍拍她,柔声哄着。

  过了一阵,穗舫情绪慢慢安定,她喘了一声,“沈侯……可还好?”

  叶骁起身,拿了帕子擦净她满脸汗泪,笑了一下,“我们俩对沈侯,倒真要说对不起。”这次华盖夫人得了莫大好处,用了手段,在显仁帝面前周旋,居然遮掩成了白家父子虐待穗舫,假意诬陷,让她误以为穗舫忤逆不孝,结果被叶骁查知,处于义愤救了穗舫,穗舫又被白家父子要挟,被迫撒谎,才造成后来诸事,巧舌如簧,居然说得显仁帝颇为感动。

  最后是显仁帝提出来,为了两家名誉,让叶骁迎娶穗舫。白家父子死因轻描淡写一笔抹倒,说是畏罪自尽,白夫人也不明不白的随后死了,叶骁总要负点责任,左右找了找罪状,把他将西魏太子按在地上打的事拎出来,算了个擅行的罪过,罚了一年俸禄,就此结案。

  穗舫颔首,“是啦,这次无辜拖累沈侯,我真是……唉,沈侯什么时候能从牢里出来?”

  “其实……已经放出来了。”

  穗舫一惊,勉力半坐起来,“那、赶紧请沈侯过来,受我拜谢!”

  “颜颜没接着他。”叶骁淡淡地道,“我和刑部不对付,颜颜去问,碰了一鼻子灰,恰好错过,被他弟弟沈行接走了。”

  “那……”

  “这些你就别管,我自有安排,你安心养身体,我尽快给你安排堕胎。”

  穗舫听了沉默片刻,她忽然道,“阿骁……”

  “嗯?我在。”

  “你喜欢沈侯罢?”

  “为何这么说?”

  “……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她说,过去那些我早就放下啦,这次桔家逼你娶我,我也没想到,你不用顾虑我,阿骁,你喜欢谁,就要对他好啊,这次,你可不能错过。

  叶骁没说话,只看她,穗舫笑了笑,外间五娘敲门,说要为王妃理妆,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五娘低低对他说了句话,叶骁点点头,踱到殿外。

  当他知道沈令被沈行接走的时候,他就和自己打个赌。

  如果沈令来,他再不放他走。若沈令不来,就放他自由。

  而沈令,终究是来了。

  叶骁披着玄色衮冕正装,穿过几进庭院,从侧门出去。府外一片漆黑,只有墙上几个灯笼映出方寸朦胧光明。

  沈令就站在那片浓黑色的影子里,像是写意山水皲皱墨色里一痕枯白,又象道菲薄的孤魂。

  ——今日是他花烛喜夜,然而与他结发者,另在宫厢——

  叶骁无声地走过去,沈令整个人像是僵住了,站在当场睁大了眼睛,浑身轻轻地发颤,似要说话,却呜咽不出声音。

  叶骁觉得松了口气,他想,沈令还是喜欢他的,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他杀了人、为他下了牢、为他如此多苦楚,在他新婚之夜,他还是来了,为他徘徊墙外。

  他又有一种微妙的心满意足,但是到了胸口,忽然就变得又软又重,一颗心像是泡在温水里,又舒服又微微的疼。

  叶骁不语,伸手碰了碰他颈子上雪白的绷带,想着天牢里四十斤的重枷,铐在他颈子手上和脚上,该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