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动不了,是,一切都静止了。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随着某个存在的降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她惊恐地看着叶骁对她笑了一下,左眼慢慢变成了赤红的颜色——

  然后,一双苍白、毫无生气的手,蒙住了叶骁的眼睛。

  蓬莱君冰冷无波的声音响起,“叔靖,不要看‘她’。”

  雪发男人朱红色的眼睛冷冷地凝视虚空中的一点。

  “——回去——”

  “——回去——”

  “——回去——”

  三声轻叱,他又看了一会儿,转头扫了一眼华盖夫人,他冷声道:“他娶穗舫,可以。孩子,我与你生。”

  他极其平静地这么说,手掌下的叶骁猛的一震,他依旧掩着叶骁的眼睛,“桔华盖,我的血嗣,你要还是不要。”他冰冷地看着对面华贵女子,“你最好见好就收,莫要得寸进尺。”

  桔华盖完全没法动,声带都振动不得,她只能用眼神示意,蓬莱君点了点头。

  他双手从叶骁面孔上滑落,微微俯身,从后面松松拥住了叶骁,“叔靖、叔靖,没事了,乖,有阿父在,没事了。‘她’走了……乖,没事了。”

  巨大的存在,消失了。

  外面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活动,仿佛之前的静止不过是个假象。

  叶骁往后一仰头,华盖夫人只觉得身上压力陡然一轻——

  扇子,终于坠落在地面。

  纨扇落地轻响的刹那,她终于能动,一下扑倒在地,过了好半晌,华盖夫人才能慢慢起身,叶骁也正过脸,却还是闭着眼,他微微侧头,小动物一样把面孔挨在蓬莱君臂弯上,蓬莱君小心翼翼地擦掉他面上的血和汗,“你多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定魄针化掉,你凶性也能被阵法所化,好不好?”

  叶骁哽着声道,“阿父——”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挺恶心的。”

  说完,蓬莱君拍了拍叶骁头顶,看向华盖夫人,“走吧。”

  到此时华盖夫人才能动弹,她扶住身旁桌子才勉强站住,惊魂未定地:“去……哪里?”

  “你不是要孩子么?”

  华盖夫人啊了一声,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扇子,媚笑道君上随我来。

  蓬莱君随她下楼,只听到身后一声哽咽呼唤,“阿父——”

  蓬莱君像是没听到一样,平稳的,匀速的,下了楼。

  叶骁瘫在椅子上,仰着头望着绘画着繁复法阵的藻井,他想,叶骁,你要多无能?让别人去替你受罪?

  他又想,这个世道,他这么肮脏的一团东西,想要活出个人样,多么难。

  他眨了眨眼,血又从眼角淌了下来,最初是暖和的,倏忽便冷了。

  沈令被关在刑部大牢的最深处,牢房四面铁铸,就墙上凿着密密麻麻的细孔透气。牢房里没有光,伸手不见五指,沈令手脚都锁着重枷,不能躺不能靠,只能倚在墙边。

  这里一天一餐饭——说是饭,其实就是一破碗稀涝涝的馊水,沈令每碗都仔仔细细拿手捞着吃完,今天这碗居然是菜汤泡着新鲜米饭,饭下面还垫了一块肥肉,他拈着肉送进嘴里,想断头饭应该没这么寒酸,他在心里算了算,恍然大悟:昨天“泥销骨”发作,那今日是三月十六,正是显仁帝迎娶继后的大日子,天下大赦诸狱加饭。不过他这御前行凶的罪过,最多加加饭,赦就没指望了。

  吃完饭,他倚回墙角,想,他被关到这牢里已经十二天了。

  不知道叶骁怎么样了。纵然人是他杀的,但他是王府主簿,叶骁一定会被他牵连——他被杀被剐无所谓,只是叶骁千万别出事。

  他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叶骁因为他的喜欢开始讨厌他,就不会为了他生事,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沈令忽然又想得远了点儿,他想今日迎亲,蓬莱君是正使,叶骁是副使,他应当是衮冕正装,就是他在北齐登殿穿的那一身,玄衣纁裳,九章九旒,华贵无比。

  他记得当时叶骁走来,就仿佛是三百年塑月盛世,化作人形,步步风流。

  可惜,他看不到了。

  沈令慢慢闭上了眼。他心里忽然有点抱怨:这牢房也忒深,若能听到外头一点儿喜乐喧嚣,他就知道,远远的,是叶骁走过去了。

  在牢里又过了不知多久,他越来越懒得算日子,忽然一天,牢房门开了,几个狱卒把他身上的枷下了,扔给他一套粗麻衣服,也不说话,押到外头,验明正身,粗声粗气地跟他说,好了,滚吧,就把他从刑部大院赶了出去。

  沈令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被二话不说放出来了,他怔怔地在巷子口站了一会儿,去井边把手脸洗了洗,走出去,看到巷口阴影里头停着两乘不起眼的小轿,他走过去,轿帘掀开,露出沈行半张笑盈盈的秀丽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