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欠别人的,没有还,别人欠他们的,也没有还。

  沈令紧紧抱住她,怀里的女子却慢慢的,坚定地推开了他。

  她背过身去,沈令听到她抽噎了数声,过了好一会儿再转过脸的时候,她擦去了眼泪,只眼圈微红,对他一笑,“我知道的,阿令,你不喜欢我,只把我当妹妹看,这些我知道的,但我一直痴心妄想……”说到这里,她哽了一声,摇摇头,“……你说得对,任何时候都要有钱傍身,这些东西我先收下了。”

  语罢,她向沈令轻盈行了个礼,道,妾身失礼,还望沈大人莫怪。

  她唤他沈大人,不再唤他阿令。

  沈令与她,除了救命恩人这一次关系,在刚才,其他所有彻底了断。

  沈令合了一下眼,对她躬身还礼,道,“沈某叨扰,还望娘子海涵。”

  他转身而出,而在他走后,扶着那方锦盒,窈娘仰着头,无声地笑起来,闭上眼,潸然泪下。

  在这一刻,她的梦彻底的醒了。

  她梦里有簪花风流张敞画眉,有窗下娇声笑语,有为良人洗手作羹汤。

  可她的梦里良人啊,却不爱她。

  她梦里的那些花终于枯萎,她梦中良人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你看,喜欢一个人,是多么苦的一件事。

  她慢慢滑坐在地上,捂着嘴,终于无声大哭。

  二月二十,卞阳公主一行抵达京郊行馆,二月二十三,叶骁奉命亲迎入京,公主入住城内的北齐行馆。

  二月二十六,看着行馆道贺的人少了一些,沈令备了份礼物,前往拜见卞阳公主。

  卞阳公主生母乃是北齐国主元后的嫡亲妹妹,元后薨逝之后入了宫,位在贵妃,代替姐姐抚养太子成人,后来在卞阳公主三岁那年病逝。太子怜惜卞阳,便领回东宫自己亲手抚养。

  卞阳和先太子名为兄妹,实为父女,沈令照顾过她几年,印象中那是个姿容秀美,温婉柔顺的小姑娘。但是一晃快两年未见,太子被杀,她被挑中远嫁,不知道她现在怎样。

  沈令被领到行馆内一处花厅里,与卞阳公主隔帘而晤。

  与沈令记忆中相比,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珠帘后的少女一身妃色深衣,正襟危坐,再也不是那个会跑出帷幕,拉着他的手从他袖子里掏蜜饯吃的活泼女孩了。

  沈令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该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真是他乡故人相见,唯有无言。

  让侍女退下,片刻之后,卞阳公主低低问了一句:“沈侯……你还好罢?”

  “……臣,还好。”

  卞阳短促地笑了一声,她微微转过脸,少女面庞在春日显出一种珍珠般的润泽无瑕,“……我还没嫁进塑月,沈侯大可不必称臣。”

  “北齐是臣故土,无论如何,这点不会改变。”

  卞阳良久的沉默,她在珠帘后闭了一下眼,低声道:“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她笑了一声,“不过那种地方不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沈令没说话,卞阳打开他带来的食盒,里头是窈娘做的北齐点心:撒着胡麻的金丝饼、艳如胭脂的贵妃红、还有入口即化,宛如雪花的甜雪,她忽然笑了笑,“……这些我以前都吃过,阿令你偷偷带给我的,那天我琴没弹好,被哥哥骂……”她的声音忽然就小了下去。

  那声阿令一出,沈令心中一阵凄楚。这个被他抚养长大,喜欢缠着他的小姑娘,最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拉着他的袖子撒娇,一叠声地唤他阿令。

  沈令素来心硬,唯独对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儿心软,只要她水汪汪仰头看她,便什么都依她。

  而她现在长大了,兄死国伤,嫁到敌国,做一个只比她小四岁的孩子的继母、一个年纪足够当她父亲的男人的妻子。

  他无声喟叹,宽慰她道:“塑月宫规肃然,朝野清正,当今圣上明察秋毫,楚国王姬与秦王殿下都非凡品,殿下不必多虑。”

  “王姬和横波一直陪着我,我知道……”她迟疑了一下,“秦王……也是?”

  “秦王殿下虽然声誉参差,但人却有赤子之心。外间流言蜚语殿下不必听也不必信。”

  卞阳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嗯……沈侯,我正好有事想和你商量。”

  “殿下请讲。”

  “我这次过来,没带太监宫女……我现在孤身在此,阿令,我、我其实有点……”她住了口,掩去一瞬间的惶恐软弱,“沈侯,你愿意到我身边么?”

  其实这个是个绝好的机会不是么?他可以离开叶骁,然后去保护卞阳公主,他应该答应的。

  但是不知怎的,沈令张了张嘴,只干巴巴地答了一句,此事仓促,容臣回去细思,便匆匆告退。

 

  第二十二回 断鸿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