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宇总会在一旁笑眯眯地等他醒来,而这次是安明熙第一次睁眼见不着旁人。
白光透过窗棂纸照亮了整座主殿,安明熙在注意到的刹那迅速坐起,然低头见着自己布满痕迹的身躯,他慌忙把自己重新遮掩,直到确认视野内没有他人,才下床,从衣架上抓了件长袍裹身。
安明熙无视身体的异样,努力不因身上残存的体感回顾昨夜温存,但那场景仍像连环画般在脑中接连闪现,挥之不去。
行至厅堂,拉开大门,恰巧见阿九守在门边。阿九见他双颊赤红,关切:“殿下真着凉了?”
安明熙摇头,责问:“为何不叫醒我?”
阿九忙摆摆手:“是小公子说殿下身体不适,不让我们打扰殿下休息……”花千宇起得早,赶在阿九伺候前守在大门,交代阿九别进去,也别让他人进去。
安明熙把这笔帐记在花千宇头上,但也想揪着阿九的耳朵质问他到底是谁的人。安明熙吁气,冷静再问:“现在是什么时候?”说着看向地上倒影。
“应是辰时。”
安明熙蹙眉,先前的话重复:“为何不叫醒我?”
“公子说殿下早朝告假——”
“他为我告假?”本就脸热的安明熙一时多了火气,颇有恼羞成怒的意味。
安清玄本就不希望二人间往来过密,在这种情况下花千宇是跑去宣战吗?
阿九忙解释:“不是,公子知道不妥,让阿九告的假。”
安明熙闻之无话,阿九回到最初的问题:“殿下脸这般红……是热病?还是请御医——”
安明熙打断:“不必。”又转了身避开阿九的视线,让阿九吩咐下人准备洗澡水。
洗漱完毕,欲离开重华殿的安明熙忽然被阿九叫住,阿九说:“殿下,多少吃点填填肚子。”
“我不饿。”
安明熙绕过阿九,却听他再道:“可是……皇子妃做好了早点等殿下。”三人的纷争,守在大门外的阿九就算不去听,瞧了独自离开的李香菱也能猜个大概,他担心安明熙和李香菱间仍然存在矛盾——他没有介入的打算,只是怕连传达消息都会惹安明熙不快罢了。
安明熙止步,回了声“好”,就换了方向朝主殿去。
……
圆桌上摆着五盘精致的早点,每盘仅有几块点心,但点心的颜色各样,造型精致,看上去颇为用心,而这用心之人李香菱正坐在桌旁静候。待安明熙走来,她起身问候,为他倒上热茶。
“听下人说,殿下还未用膳。”李香菱一如往常地做好妻子的角色,似乎没把昨夜的冲突放在心上。她大量,而安明熙却不打算当作无事发生:“他的事,别告诉父皇,也别告诉任何人。”
李香菱苦笑,摇了摇头:“香菱不会说……在殿下心中香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安明熙只道:“我会和他做了断,也不会让他再出现。”
话完,安明熙看向桌上糕点,又道:“我说过了,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是香菱让殿下讨厌了吗?殿下为何对香菱日益……” 自认说错了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抿紧双唇。
安明熙本不打算回答,转身背对,迈步后又改了心意,收回了脚,解释:“我……人总是容易喜欢上对自己温柔的人。”但太过刻薄也是伤人。
“这是殿下的经验吗?”
安明熙没有回答,只丢下一句“别喜欢我”,便款步向外行去。
李香菱望着安明熙的背影,就在他即将走出她的视线范围时,她喊道:“你就笃定自己对我不会有任何兴趣是吗?”
安明熙回头,没看向她,回一声“是”便消失在拐角处。
“容易喜欢温柔的人……呵,这样叫我如何不喜欢你。”
想到一副赢家姿态的花千宇,李香菱做了个缓慢的深呼吸来平心静气——无论如何,她是安明熙的正妻,也是唯一能真正陪伴安明熙一生一世的人。
她还没有输。
……
几年辗转,安明熙已到了尚书省做散官,因安清玄早有交代尚书令卫忠良费心培养,安明熙这散官做得也不比职事官清闲。
将公文呈递后,安明熙被卫忠良单独留下,四下无人之时,卫忠良谈起花千宇继任上将军之事。被问及看法,安明熙道:“让花千宇继承上将军之位确实是父皇欠考虑了。花氏三代为相,又属太子母家,倘若连京城禁军都在花氏掌控中,其权重将越过皇室。”
卫忠良叹气:“唉,老臣已向陛下上谏,但呈上去的谏书到今日都没被回应。”擢弱冠者为上将军一事,天子不与宰相们商量便做了独断——不,花决明一定早已知晓内幕。
“卫尚书当知这两年来父皇身体抱恙,御医建议休息,于是大小政事多交由花相处置。谏书若不能亲自交予父皇,花相必然经手。”安明熙言语间是对花决明的不信任。
“唉,陛下不愿接受觐见,臣亦无可奈何。” 这一年多来,一向勤政的安清玄连早朝都时常缺席,下朝后的所有事务统统丢给了花决明处理,难有大臣能在早朝后见他一面。
卫忠良想不通花决明究竟做了什么才使本对其抱有戒心的安清玄在重病后归还百倍信赖。
“此事我会与父皇相商,卫尚书暂且放下心。”
卫忠良点头,随后再问:“陛下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从安清玄的症状以及两年前宫内大肆处理伤寒者的举动来看,百官皆笃信是痨病,卫忠良也不例外,提问只为最终确认。
安明熙面露难色,并非执着答案的卫忠良不追问。
“唉,殿下不想说便罢……但,陛下如今的状态既然已负担不起繁忙的政务,传位也许就在这几年。”甚至可能撑不了两三年。
安明熙的眼不偏不倚地与卫忠良相对,问:“卫尚书真认为我有资格即位?”
“四殿下宅心仁厚,严于律己,才智过人,怎会没有资格?”
见安明熙仍然沉默,卫忠良接着道:“当下可能继位者有三,除去四殿下便只有大殿下和太子殿下。大殿下富有军功,年龄最长,见识最广,然无心于朝堂,该不会成为四殿下的对手。太子殿下……唉,虽是嫡子,可若陛下真选了他,大宁正统必然受到威胁……臣曾闻四殿下与花将军交好,将军的品性,殿下可信得过?”
“那是过去了,如今我与他各有立场,”安明熙稍稍避开了卫忠良的视线,目光落在卫忠良身后的书架上,“大概,连话也聊不到一起了。”
……
为防花千宇再贸然现身,安明熙一放衙就回了宫,可直到一更,他也没等来花千宇来访的消息。
失落吗?安明熙也理不清自己怪异的心绪是怎么回事,干脆放下所有,早些入眠。然进了被窝,闭了眼,意识还未跨入混沌,他便听到声响——“吱呀”,窗户被推开,随之传入耳中的是落地声,显然有人从窗户溜入。
来人关上窗,行步大大方方,丝毫没有做贼的自知之明。猜到“贼人”为谁的安明熙心脏怦怦乱跳,怕藏不住表情的安明熙自然转身,背对来人,又把小半张脸埋进被中。
如儿时与母亲躲猫猫一般,即便没有隐藏的理由,这会的“游戏”仍然令人兴奋。
来人坐在床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装睡呢?”便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这样的触碰令他险些发颤。
安明熙依旧闭着眼,他不相信花千宇真猜中他没睡,却听花千宇道:“真这么喜欢我?”
——莫名其妙。
“才知道我来了便红了耳根……明熙可真藏不住心事。”
安明熙迅速坐起,拍开花千宇的手,否认:“我没有。”
花千宇笑着摊开手,说:“好,明熙说没有便没有。”
脸很热,连脑袋都在发热,安明熙不必伸手触摸自己都清楚自己的脸有多烫。这脸红得没由来,他怒己不争。
安明熙放缓了呼吸,问:“你怎么进来的?”早已入夜,即便花千宇是禁军统领,也不能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随意穿行宫中。
“自然是——偷溜进来的,”花千宇把安明熙耳边长发别到安明熙耳后,不让它们遮了安明熙的脸,“皇宫的守备亟待加强。”
“你!”
安明熙看向花千宇,见花千宇对他笑,一时语塞,好一会才能问: “昨日也是?”
花千宇点了点头:“昨日进来后找不着明熙,因此改了主意从殿门进入,好会会……皇子妃。”
安明熙沉了脸:“你是不想做上将军还是不要命了?”
“我想要你。”花千宇的语气平淡而又坚定。
安明熙的心鼓忽然被重重击打。
这样不行——安明熙闭上眼,世界顿然沉寂,却也使他清醒。睁眼时,他绕过花千宇,下床,背对着花千宇,说:“我们结束了。”早该结束了。
花千宇不语,眼中坚毅未因安明熙的话褪去半分,只静静地等安明熙接下来的话语。
“回去,别再来见我了。”
“没有你的话,我该怎么办呢?”花千宇摘下笑脸,走至他对面,不掩落寞,“你要让我一生都追随你的背影吗?““你只是还没遇见其他——”
不待他说完,花千宇用右手抓住安明熙的脸,大拇指分布他的脸颊两侧,低头拉近了四目距离,道:“你以为我没了你便会选其他人?少天真了。既然你不想要我,那么你便在这儿看着,带着一生的愧疚看着,看着我孤独到死——你欠我的,究其一生也无法偿还。”
被带入花千宇年迈时形单影只的画面,安明熙瞪着的眼忽而红了两圈。
“你知道我说到做到的……”花千宇一边说着,一边靠近,然后一口咬在了红唇上。
面前的人像是在做心理斗争,虽没把他推开,却也紧闭着双眼,紧闭着嘴。花千宇心觉可爱,不由勾起嘴角,又用舌尖舔了舔安明熙的唇,耐心地试探着,试图撬开这口白牙……即将功成之际,安明熙一把将他推开,抬手擦嘴,命令:“回去。”
花千宇用大拇指划过湿润的下唇,伫立原地静视身前蹙眉的冷美人。
“回去!”安明熙厉声再道。
花千宇下巴微扬,一点也没有要听话的意思。
“那你就站着罢!”说完,安明熙上床,背对着花千宇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