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间集>第128章 128

 

箱中很闷,大冷天的却闷得令人出汗。

乐洋的心脏鼓噪得厉害,他弯下了腰,想用身体将那小小的心脏包裹,不让它的声音溜进乐离忧的耳道,但腰一旦弯下,本被脑袋顶住的箱盖就掉了下来,唯一的缝隙消失,视野漆黑一片。阿图弥好像说了什么,乐洋没注意听,却又感到好奇,于是他抬手把箱盖推起,留出一条小缝——能看到外边。

乐洋抬头向那张大床看去,障碍物遮去了床上人的一半身影,他所见只到乐离忧宽厚的背。

“特勤弄疼我了。”是阿图弥的声音,语气没有控诉的意味,更像在撒娇。而乐离忧并没有因他的话缓和了动作,只道:“闭嘴。”乐洋随此声躲开了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

阿图弥总说乐离忧粗暴,可乐洋眼中的场景却很普通,普通得像一对缱绻的璧人,普通得令他羞臊,却也令他难过。

如果不是这样,那还能是怎么样呢?他人的房事他撞见过好些次,从一开始的痛恨、厌恶到后来只是尴尬、羞涩,他本对之有一定的了解,但主角只是换成了乐离忧他就失去了联想的能力——不过自欺欺人。

能听到。

即使把双耳紧紧捂住也能听到。

轻微震荡的地面强调着箱外世界的真实性。

原本用脑袋微微顶起箱顶的乐洋已捂着耳朵匍伏在地,并因缺氧而意识模糊,但他已分不清那窒息感是因为心痛还是其他。

耳边的喘息声在脑中无限放大,像巨浪卷席,几乎要把他吞噬。就在意识即将远走之时,乐洋脑中闪过一道声音:必须离开这里。他猛地推开了箱顶,站起,跨出箱子,抬出另一条腿时却被箱壁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忽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下,乐洋不住干呕。

不知何时已经披上外衣并来到他面前的乐离忧意图将他扶起,但还未说上话,便被乐洋使了浑身的劲推开,无力感霎时从乐离忧的心脏向四肢蔓延,深觉自己已被厌恶的他没再靠近,只注视着至始至终不曾看他一眼的乐洋,看乐洋在用手背擦了嘴后头也不回地向外头走去。

等人走远,本撑着脑袋旁观的阿图弥坐起,撅着小嘴,娇嗔:“躲在这儿偷听还嫌特勤恶心……特勤的温柔好意竟都不领情。”

出乎阿图弥的意料,乐离忧没有因他添油加醋的话对乐洋或者他发怒,只是微微抬起了曾扶过乐洋的双手,默然看着——

恶心……吗?

……

乐洋回到居所,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左手紧攥羊皮被,似要拿它泄愤。

怎么能……

他没能把心中愁绪舒展成话,酸楚上涌,鼻腔一热,他便不由锁了眉头,以免热流从泪腺逃出。

睡吧,一觉醒来就不会难过了。

他还不及拖鞋,双脚在床外悬空,他把被子披在身上,往上一拉便蒙住了脑袋。

他闭了眼,想放松却总不由回想,脑中闪现乐离忧与阿图弥亲密的画面,渐渐地,他的思想飘向更久远的过去,耳边是乐离忧的话语……

在收下博古多送的奴隶后,乐离忧曾问他的想法,是他把决断的工作全权交给了乐离忧,那时乐离忧明明白白地说:“既然是迎合我的‘兴趣’挑选的,我收下了。但收下后不可能只把他当摆设——我会和他做。”

乐洋即便心感异样,也仍是决定走乐离忧指引的路,因他深信乐离忧总能做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决定真是最好的吗?如今的乐洋怀疑了。

但是啊,乐离忧也曾道:“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会想其他办法。”

如果离忧也许在等着他拒绝呢?但他却“懂事”地说了不介意。他只是不想成为乐离忧行事的阻碍,却遵从乐离忧的指挥把乐离忧推向泥潭。

说不介意的是他,后悔的也是他。

他今夜做了什么?偷听本就不对,他竟然还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竟然给乐离忧甩脸色?

他得去道歉。

……

突然从箱里冒出,把那般场面留给“阿伊迄特勤”收尾本就会让乐离忧难办,何况在此后骚扰。乐洋忍着没从床上蹦起去向乐离忧解释,但到了白天,他也没法冒着会被阿图弥笃定乐离忧更喜欢他的风险去见乐离忧。

乐洋蹲在乐呵呵面前,试图用“心灵感应”说服乐呵呵:呵呵,我等会放你出去,你就使劲往离忧身边跑好吗?

用乐呵呵制造对话甚至独处的契机原本是乐离忧常用的方法。

乐呵呵呆呆不动,乐洋便掀起它那过长的毛发,使它露出双眼,再无声地把请求复述了一遍,乐呵呵抬起头,乐洋就当它答应了,但被带到毡帐外的乐呵呵还是一如既往地稳重,仍是乐洋走一步,它走一步。

乐洋放弃和乐呵呵打商量,寄希望在偶遇上——即便只是一个笑容、一个眼神,乐洋也想要让乐离忧看见,让乐离忧收到他的心意。

遗憾的是,想见的人没有现身,现身的是阴魂不散的阿图弥。想起这些日发生之事乐洋还心有余悸,当初释放的善意现在想来还不如喂狗……但,阿图弥并没有做坏事,只是把他一直视而不见的问题强硬地塞进他眼里罢了。

他或许还得感谢阿图弥。

乐洋像往常一般用笑脸面对阿图弥,然而阿图弥却面露不屑:“呵,你比我想象中的更能装。”

闻之,乐洋像暴雨中的花骨朵一般无精打采,他牵着乐呵呵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去——反正不管东西南北,只要是开阔的地儿都能遛。

阿图弥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可本就不坚定的步伐越走越拖沓,很快,他被乐洋抛在了身后。

……

主人是否精神,对乐呵呵来说不影响。乐呵呵用鼻子拱了拱乐洋的后背,在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它潇洒地丢下乐洋独自撒欢。

许久,升高的太阳晒得乐洋后背发烫,乐洋便在乐呵呵绕回来时拦住了它,乐呵呵乖乖停下,但令它遗憾的是,乐洋并不是要与它一块玩,而是给它系上狗绳并意图把它牵回居地。

许是这阳光太好,乐呵呵舍不得,一时不愿走,无奈它的主人力气非同凡响,被拖行一段距离后,它放弃挣扎,随他回去。

晚上再带你出来——乐洋摸摸它的脑袋,心道。

他夜里没睡好,天亮时又急着醒,这会要是闭上眼,他能睡死过去,他可不想睡在草地上落了个被羊马生生踩死的下场。

回到自己的毡帐,低着头昏昏欲睡的乐洋在撩开毡门后便感受到了他人的气息,抬头见来者是乐离忧,乐洋霎时精神了不少,可他张嘴都说不出几句招呼的话。

“误会”后能再见,乐洋欢喜现于表面,乐离忧也受他感染,头顶的阴云霎时散去,阳光随之洒下——他本以为乐洋不会想见他。

他朝乐洋走近,乐洋也松了牵绳,一把跑来扑进他的怀里,乐离忧受宠若惊。

好一会,乐离忧才能回抱乐洋并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我提出要趁着雪季到宁去学习兵法、到平城去打探消息,大汗答应了。”

乐洋抬头,瞪圆了眼——可以回去了?

乐离忧像是听到了他心中声音,轻轻拍了他的后背,说:“可以回去了。”

乐洋的眉眼舒展,笑容愈加灿烂,然而没一会,他便收起笑脸,离开了乐离忧的怀抱。找齐了写字的工具后,他在纸上写到:对不起,我不该偷听,不该使性子。

乐离忧看了纸上内容,欲言又止,良久,问:“不觉得我恶心吗?”

恶心?因为被推开了吗……

忽地,乐洋想起自己差点吐了的事:只是在木箱里憋久了头晕,离忧不恶心。

他确实有过“恶心”这一心理感受,但他可不会在乐离忧面前承认。

“好。”喜悦不经意间爬上乐离忧的眉梢,轻然扫走了眉心阴影。

乐洋再挥笔:为何要做这么大的牺牲?

“牺牲?”

乐洋写下:离忧应该更爱惜自己的身体。

明了乐洋的意思,乐离忧只是淡淡道:“我从来没有干净过,谈不上牺牲。”说话间,他的嘴角甚至带着笑,但乐洋却闻之心碎,碎作颗颗泪珠倾盆落下。

乐离忧不明白他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因而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擦拭不尽的泪水。

乐洋张口试图把心中的话串成音节对乐离忧讲诉,但他做不到,即使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他仍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即便是自己的身体,乐洋也不能理解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无法表达的痛苦让泪水更加泛滥。

乐离忧慌了神,看出唇瓣不断张合的乐洋想说话,他抓了纸笔展现在乐洋眼前,乐洋接过,转头回到桌上,颤抖着用右手写下:离忧很干净。

只是因为如此便哭成泪人了吗?只是因为……

能被这般珍惜,他应该高兴,但他的心像却像被攥紧了一般痛着,那疼痛紧逼着他,逼他红了眼眶。他抚摩着乐洋的后背,说:“好,干净……抱歉,我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他的声音难以平稳,使他无法说出更多的话。

乐洋摇摇头,将乐离忧紧紧箍在双臂中,像是要让乐离忧清楚自身在乐洋心中的分量。

乐离忧不懂,乐洋难过的不仅仅是乐离忧一直以来对自我的轻视,而是连站得最近的他都没能好好为替乐离忧考虑。他同情阿图弥,同情怡尔丁,同情布卡,甚至为了他们向乐离忧“说情”,但他却忽视了最该被他关心的乐离忧;他可怜那些人要为了他和乐离忧的谋划献身,却把最亲近的人的苦楚抛之脑后——乐离忧根本不曾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

胸膛湿了一大块,怀中人仍一颤一颤地抽泣着,乐离忧担心乐洋哭坏了身子,于是尝试说些好事转移乐洋的注意力:“要见到公子了,不开心吗?”

看呐,就因为他说花千宇是他最重要的人,乐离忧便使了劲把他带到花千宇身边……

为什么不能多为自己考虑呢?

想成为第一的话说出来啊!

乐洋松开乐离忧,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了床上,一把将他推倒,又跪坐在他腰上。就在乐洋解了革带,脱下衣服之时,乐离忧双手一拉,把乐洋敞开的上衣又穿了回去,这一下也把乐洋好不容易收起的泪水再度逼了出来。

——果然是嫌我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