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间集>第108章 108

 

李香菱看得出来,四皇子并不中意她,但她不介意四皇子成为她的夫君,好歹他彬彬有礼,皮囊好看,年纪也与她相仿。

自小被灌输日后要嫁给王子皇孙观念的她,原本幻想的夫婿会是一个留着茂密长须,眼角皱纹能夹死苍蝇,却还想着娶年轻貌美的妻子的色老头,可没想对面这人外表看着比她还小些,甚至长得比她还俊俏……曾听父亲鼓吹皇室中人个个天人之资,那时她腹诽父亲是拍马屁拍上了头,然之前见了皇帝,现在又看了皇子,如今看来,那话不假。

见了安清玄,李香菱才发现,原来蓄须者里也有俊的,原来也有人年近五十,风华依旧——她几乎能想象安明熙三十年后的模样了,只是一抬眼,还是觉得面前人美丽过了头,与胡须不相称。

现在该怎么做呢?

李香菱十五年的生涯里,与男子接触得并不多,安明熙不说话,她也不知如何引出话题。她端起茶杯,用手背掀起面纱,往口中倒入半点茶,几乎只润了下唇——她不渴,只是想做点什么。

她定了定心绪,轻轻放下茶杯,再度抬眼,问:“殿下想去哪儿走走吗?““不必。“安明熙回道。

虽说冷淡,但他说话时至少眼睛是对着她的,这让她知道自己被尊重着。她莞尔:“殿下不喜欢香菱。”

安明熙沉默了会,琢磨出没有看低人之意的回答:“是,但你很好。”

本对情爱无望的李香菱稍稍有些动心了,她道:“殿下身为皇脉,可娶妻千百,千百人中多香菱一人又何妨呢?”

“我只要一人。”

明明被拒了,李香菱却因对面前这人越来越中意而开心得几乎傻笑,她压下嘴角,收起欢愉,再问:“殿下已有意中人?”

“没有。”安明熙还得把花千宇藏好。

李香菱本想表现矜持,但这会她不住道:“那么这一人为何不能是香菱?”

安明熙被她的话噎住,片刻后才能回话:“我已言明,女公子非是我心中那人。”

“今日不过初见,殿下怎能预料日后是否会动心呢?难不成是香菱太过差劲,配不上殿下?”

“不是……”安明熙语塞,他忽然觉得这女孩和花千宇有几分相似,还同样让他觉得难以对付。但花千宇的难对付在于他喜欢,以至于对方随意说句话都能令他心动,即便如何不情愿 ,他还是不由地被花千宇牵着鼻子走 。而李香菱的难对付在于他自认自己接受这次会面有错在先,何况他还隐瞒了心有所属的事实,对于这样的大家闺秀,他不知如何拒绝才不会让人失了颜面。思忖再三,他道:“我并没有结婚的意思,我来此只是因为父皇想让我见你。”

他说的话与之前的无大分别,而李香菱也不固执,她回道:“好,那么下回殿下再被逼着见人,再选香菱好吗?”

安明熙沉默应对,直到见李香菱叹了气,听她解释:“香菱少有能出家门的机会,只有这种时候父亲才愿意让香菱‘抛头露面’。”她说得可怜,安明熙只得答应。

娘亲说男人很好对付,李香菱心想,果不其然,她想只要相处的时间长了,四殿下总会是她的。

……

时隔多日,安明熙再度收到了花千宇的来信,这回信上说的可不仅是开心的事,还有一些因不受待见生的苦恼。

信上说花千宇虽然被当作大佛供着,但也只是被当作供着,将军的头衔不如百夫长,花千宇无实职也无法参与决策,除了初会,之后连大皇子的面都难见。

虽说如此,花千宇也无抱怨之词,只说他会用实际行动转变他人的偏见,词句满含朝气。

渐渐地,安明熙的嘴角盈了笑,最后一封信被读完的那刻,他提笔,依信中内容给出回复。然,对于自己的状况……有些事情,即使过去许久,他仍不清楚是否该讲诉。

他该向花千宇说起李香菱吗?母妃的身世需要告诉花千宇吗?近来在公务上遇到的麻烦他需要与花千宇谈谈吗?

因为立场的关系,除非必要,他一般不会与花千宇论政事,过去安清玄对他说的话他也不曾向花千宇透漏。何况回信大概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到他手上,即便谈了也无多大意义——无意义不是正好吗?安明熙苦恼。

他并非不相信花千宇,而是不想让花千宇难办。他心知这段时间,花千宇和安明镜不可能没有书信往来。想了想,他把这一选项划去。

母妃的事呢?

他向鸨母确认了洛灵的出身。洛灵的确出身长惜院,过去是长惜院的头牌。那时的长惜院与如今不同,占地不如现在广,从表演乃至待客都只有一位小姐。那时的长惜院可以说只为洛灵存在,也只接待文人雅士,所有能被洛灵接待者,乃洛灵所选。到了房中,二人也必须隔着帘子交谈,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单单仅是如此,客者花费便至百银,然长惜院从不缺客人,慕名而来者接踵而至,一掷千金,只为与之倾谈。

有天,洛灵被权势者看中,来人不顾她意愿便把她带走。那会被作为下代花魁培养的育娘尚小,可也曾为洛灵报官,但状书送出后,一切石沉大海,龟公收了消息,处罚她的“多管闲事”,不给吃不给喝关了她好些日子。鬼门关走一遭回来后,她不敢再管,洛灵从此也不再有音讯,没多久,长惜院便被官家买下,渐渐地发展成了现在模样。

育娘说,无论是才情还是美貌,数十年的人生里,她阅人无数,至今却仍未见哪名女子能与洛灵相提并论。她高兴安明熙继承了洛灵的面貌。她说:“我见你的第一面便想到了洛儿姐姐,可也不敢多想……姐姐她近来可好?”

安明熙犹豫了片刻,道:“早年病逝了。”鸨母还不知他的身份。

他很高兴还有人惦记着洛灵,但洛灵已逝,他不能骗育娘她还活着,再让育娘挂心。

——母妃并不爱父皇。

安明熙第一次有了这样的认识。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幼年时安清玄在他眼中铺上的那层光,如今逐渐散去,但安清玄对他的好不假。

……该怎么对花千宇说呢?说他的母妃出身长惜院,被他父皇掳进宫,父皇因为对她疼爱有加,所以对提及她出身者严刑对待吗?

安明熙把这一选项也划去。

但李香菱的事总要和花千宇说说,虽说他问心无愧,但换作花千宇瞒着他与别人“私会”,无论花千宇多有理,他想是不可能毫不介意。

长信写好,装入信封。他从抽屉中取出另外的几封写了日期的信封,接着拿起日期最近的一封,从未封起的封口处取出信纸,打开被折起的纸张,看看里边的傻话,他险些把信丢进纸篓——他学着花千宇的样子,每日都写下一封短信,记一些杂事,然花千宇写的每个字都能令他开心,他想自己所言太过琐碎,花千宇看了也只会觉得浪费时间吧?

他摇摇头,虽说他现在尴尬地几乎要红了脸,但左思右想,他还是把信装了回去,一封封地封好口,交给阿九,让他送往花满楼。

无论他的生活和语言如何贫乏,他想他必须用行动让千里之外的花千宇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意。

他喜欢他,不能更喜欢了。

半月后,安明熙收到了新信,只是这会他收到的不仅有信,还有两幅画,到手的信也多得塞不进衣襟,仔细一看,之中有沓信的日期与被烧毁的那部分相同,只是其中内容多少有些变化……画也是,两幅人物画仿的也是被烧毁的那两幅。

花千宇说,他想要为安明熙复写往昔,却遗憾无法全然复制。

今年的雪来得晚,昨晚才落了第一场雪,窗外的一边洁白,刺得人红了眼。

年后,花千树离开京城,收信、取信的任务于昊保管。

两年后,收到的信件已把床下的木箱塞满,安明熙命人做了新的箱子,只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箱中未添新信。

……

春风楼中,一位高大俊美的年轻男子坐在偏处,惹去姑娘们多少目光。有几位姑娘甚至故意忽略楼中其他需要招待的客人,朝男子走去,只是搭了话后还没等来回话,姑娘们便被与男子同桌的女子赶走。

“将军怎么连奴家也不搭理?”女子朝左侧倾斜了身子,往身旁只顾着饮酒的男人身上靠,却被男子侧身后倾躲开。

女子起身,娇嗔地剁了下脚,怪道:“将军既然不解风情,为何来此?点了奴家作陪,又不理奴家……”

男子笑笑,斟了新酒,推到她面前,道:“我家夫人会生气。”

“将军骗人!真怕夫人生气,将军才不会踏入春风楼。”女子看着那杯酒,扭头,拒了这赔礼。

“因为我想让他生气。”男子勾着嘴角道,身上却无半点欢欣之气,只有酒气。

“莫名其妙,”女子斜眼瞟向他,想想还是坐回了他身旁,饮了那杯酒,再道,“将军和奴家卿卿我我,不是更能让夫人着急吗?”她的手放在男人手边,指尖近得几乎能感觉到男子大手的热度。

男子对上她的目光,与她对视良久,叹了口气,道:“我果然还是喜欢男人。”

“你!”女子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去,镇定下来后,她哼了声,道:“看来婉婉对将军来说,确实毫无魅力。”

男子仍淡淡笑着,他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能说出口的真心话怎会有真心?”

“我喜欢皇子。”他干脆道。

“皇子——”婉婉几乎要尖叫,顾了四周后,她压低声音,“那可是大皇子殿下,将军你疯了吗?亵渎皇脉,当真不怕被杀头?”

男子被她逗乐了,趴在桌上笑了起来,好一会才道:“不是你说的能说出口的话都不是出自真心吗?这会怎么就信了?”

“你!”婉婉哑口无言。只知对付不了,她放弃诱惑,转言:“将军可知对面那带兔子面具的怪人观察了你许久?不定是敌军派来的奸细,将军回去可得小心被人从身后捅刀子。”

“好,谢谢。”说完,男子回头看向那兔面者,见兔面者不避视线,他向婉婉道了声“失陪”,便径直走向兔面者,与之同桌而坐,问:“郎君都快跟我一天了,找我有事?”

“无事。”兔面者移开了视线,淡淡道。

听声音,确实是个年轻男子。

“那么,我是哪儿引起了郎君注意?”

若是敌方奸细,该不可能大方直视,总不能是他长得太过俊美,连男人都移不开眼吧?

兔面者回道:“你长得像我的一名好友。”

如此,还真有可能是看上了他的脸。想到此,男子轻笑,调侃:“郎君也很像我的好友。”

兔面者沉默片刻,问:“如何像?”面前人笑着,看起来却有些颓丧,即便男子看似清醒,兔面者想他还是醉了。

男子稍稍眯了眼,回道:“你把面具摘了,我就知如何了。”

明了他只是玩笑,兔面者说:“我面丑。”

既然是伤心事,男子不好再提,转问:“听口音……郎君兴许自京城来?”

“是。”

“何时到的阴山?”

“今日。”

“何时出的洛京?”

兔面人停下不再作答,而是问:“问了何用?”

男子摇头,随之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只是想打听打听故乡如今状况。”兔面者面前的茶还满着,看着杯中茶汤,男子猜它已经凉了,因他手中握着的茶杯也传不出多少温度。

“离家三年,我想听听故乡近况。”

“想知道,将军可以家书相问。”

“将军?你认识我?”男子问。

“姑娘们皆唤你‘花将军’,”兔面者语带嘲讽道,“真将军假将军我是不知,但是个风流痞子。”

男子又弯了眼,笑道:“郎君误会了——在下姓花,名千宇,敢问郎君大名。”

一个能踏入风月场的男人会因为另一个初见的男人风流而心生厌恶吗?也许这人与他并不是初见,但看着声音、身形、穿着打扮,对方非他熟悉之人。

兔面者大概没想好自己的假名,才现场编了一个:“兔子。”

“是,”花千宇起身,恭敬作揖,“兔儿爷好。”

“假惺惺。”兔子带着面具,看不出情绪,但显然没听出这称呼的另一层隐喻——不然早该生气。

以“兔儿爷”回击“风流痞子”的花千宇得意地扬高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