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熙从花满楼出来行在路上,两名护卫随侍左右,更有数名便衣混迹于行人中,为他排查威胁,提防暗杀。
半月前安清枫遭遇刺客,使得近御侍卫们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
王孟案发后,不少文臣武将被一一调查,统领禁卫的黄原上将军被指控勾结王孟,证据虽有但安清玄以为尚不充分,不足以断定谋反,于是黄原被押入官狱,等候发落。
安清枫遇刺的前日恰恰是黄原进官狱,而安清枫受命暂时接掌上将军之位的日子。就这巧合性上看,安明熙想刺客的目的有三种,一是报复皇室,二是想除掉安清枫趁此上位,三是不满安清枫受如此重任。这三种目的看似有理,却也薄弱,换个角度想也极有可能与黄原无关,而涉及其他私怨。
随身侍卫在他步入重华殿后停在殿外,分别站在大门两侧。阿九向他跑来,告知他太后要见他。安明熙问:“现在?”阿九点头。
在安明熙的记忆里,太后面对他从来没有好表情,所以安明熙不觉得她老人家是想享天伦之乐,对于这次难得的会面,他没好的预感——百善孝为先,祖母想见他,他没说不的立场。
他虽早做了坏预想,但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你以为你这样的野种能成为真龙吗?”颜慧之用着最平淡的表情说着最刺人的话。
“野种”这类词汇安明熙在安明心口中听过不少,已不如第一次听有杀伤力,但这话从亲祖母口中讲出,足以让他为之一颤。
等了许久,不见安明熙回话,颜慧之又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任她如何刺激,安明熙也不怒,只问:“为何叫我野种?”
“你生母做的肮脏事,我想你即便年幼,也不是一无所知。”
“肮脏事?什么肮脏事?”
颜慧之嗤笑:“攀龙附凤,靠着妃子的身份享受荣华却还与其他男人纠缠不清,这难道不肮脏吗?”
“证据呢?”安明熙认为颜慧之的话没有可信度,但他也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与真相相关的蛛丝马迹。
“证据?”颜慧之冷笑,“她的存在就是证据本身。”
“太后所谓的脏只是因为她入不了太后的眼,不是吗?”
“你!”
“我不信——看样子,父皇也不信。”他不卑不亢道。
本想惹恼他的颜慧之反道因他的平静动了火气,她起身对着安明熙的脸扇了一巴掌,道:“他是我的儿子!”
安明熙不避不挡,任颜慧之在他脸上落了红印,随后直视她的眼,回道:“也是我的父亲。”
“你不配!”
安明熙静静地注视她,好一会,见她没有多的话要说的,于是请退,但不待颜慧之允许他走,他便转身向外去。
“这是警告,”颜慧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也是我对你最后的情分。”
安明熙侧头,道:“尽管来吧。”他把头转回,把手背在身后,坦然无畏地踏过门槛,眼神变得凛冽。
当年之事或许还和太后有关,安明熙忽然想。
对于太后的威胁,在离开太后寝宫前,他尚且担心有人会在身后捅刀,出了这座宫殿后,他也就只把她的威胁当耳旁风了。
——一个无实权的老太太,也只能说几句恶毒的话发发火气了。
他劝服自己,不去和这个一再侮辱他母亲的老人计较。
……
花千树懂得安明熙口中思念的滋味,为停下没有尽头的悲戚,他第三次来到向诸葛府请见诸葛行云,并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若诸葛行云仍不愿见他,他不会再来打扰。然而守卫遗憾地对他说诸葛行云不在府中。花千树不知道诸葛行云是真不在还只是有意避他,他向守卫问诸葛行云现在何处,他们告知他诸葛行云很可能还在大理寺。
花千树离开,走到大道上,在一处茶棚下落座——花千树想诸葛行云回府时会经过此处。他点一壶茶,耐下心等诸葛行云回来。
他也许能直接奔向大理寺求证,但顾虑到出现在官衙可能会让诸葛行云觉得他可怕,他还是选择在诸葛府附近静候。
漫长的等待里,夜深了,行人也少了,茶棚小二提醒他该到宵禁了。花千树点头,并在心中自嘲:装什么痴情?
他起身,离开前留下一锭银子给这一整晚都对他好言相待的小二。他想他该回去了,才向家的方向没走几步,他又想,诸葛行云回来时,走的不一定是这条路。于是他又到已闭了门的诸葛府前,问守卫诸葛行云是否已归,守卫对视后,摇头。见此,花千树认定诸葛行云并非不在,只是拿不在当借口罢了。于是他让守卫转告:“告诉他,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了。”
他告辞后便转身离开。
他没回府,在花满楼喝了一壶又一壶的酒,酩酊大醉后呼呼大睡,日上三竿时在头疼中醒来,坐起时,差点吐了一床。
花千树收拾好自己,喝了姑娘端来的醒酒汤后,忍着不适回到了府中。洗浴后,他来到花千墨的院子,向沈淑芸打了招呼,蹲下,同时抱住两个孩子,拍了拍他们的后背后,扶了额道:“爹爹再去补个午觉。”
一连串动作下来,说困也不困,身体的难受劲早消了大半,但花千树觉得精神颓废,反正之后也无事可为,倒不如睡一觉消磨过长的时光。
……
“醒了?”鼓凳上的诸葛行云对着已坐起的花千树问。
因睡太久脑中混沌的花千树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闭上眼,顺带还翻了个身背对。
诸葛行云微微蹙眉,向花千树走近,问:“你不是有事找我?”
花千树不理睬,诸葛也就靠着床边立板,等他说话。
片刻的沉默过后,花千树说:“你不想见我。”
“若我不想见你,我又为何出现在此?”
花千树回话:“我知道是梦。”
诸葛行云觉得好笑,于是在床沿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告诉他:“不是梦。”
臂上颇有真实感的力道让花千树即刻清醒,起身,面对他,诧异问:“你怎么进来的?”
“那位……应该是你的大嫂。”
“大嫂?”
若是沈淑芸,轻易让他进到此处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不是现在该讨论的。
意识到面前的人乃是真实,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拉扯着,花千树语塞。
诸葛行云起身,站远了些,隔开了距离,解释昨日之事:“昨夜,我确实不在府中,直到今日申时,我还在大理寺,回府才从家丁那儿得到你昨日来访的消息。”
自从家丁们知道花千树是诸葛行云的心上人,花千树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在他们面前都多了数层深意。在他们添油加醋下,诸葛行云了解到花千树是如何含情脉脉地求见,离开时如何恋恋不舍,以为守卫在说谎时又如何伤心欲绝,最终又是如何凄凄切切地说出“我不会再来打扰”这句话。
诸葛行云虽怀疑他们的描述掺假,但这些话也确实让他高兴得难以维持仪态,飘飘然好似登仙。看他现在泰然的模样,谁又能想到他是带着藏不住的笑脸一路快步而来的呢?还险些撞倒了几名无辜路人。
“找我何事。”诸葛行云问,他现在没了笑的心情,甚至不由紧张,生怕花千树找他是为了再让他当信使。
花千树垂眸,缓缓道:“我该向你道歉。”
只为了道歉?
诸葛行云的心“咯噔”了下。
花千树接着:“那日,我……我有两个孩子。”
“我知道。”诸葛行云回道。
“我答应要带他们去见他们的母亲,若她过得不好,说不定……我会把她带回京,带到两个孩子身边。”花千树抬眸与诸葛行云对视,“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面对孩子们。”
“你要娶她?”诸葛行云像被吊在悬崖,手上握着的细藤蔓也有了断裂的迹象。
花千树脚踩在地板上,起身,道:“原本是这么决定……我欠她的。作为孩子的母亲,她理应有名分。”
诸葛行云看着木板地面,艰难地扬起了嘴角:“哈,你说得对,那我是该祝你们百——”
“但我喜欢你。”花千树打断他。
诸葛行云愣住,这会的他连高兴都不敢,以免事情再有转折。
“所以我不会娶她。”花千树话完,静待诸葛行云的回复。他还不能确认诸葛行云如今的心意。
看着表情并无太大波动的诸葛行云,花千树觉得自己有必要加大筹码,于是他微微张开了手臂,道:“你可以照你的喜好处置……这副身体。”这已是显而易见的色|诱了,厚脸皮如花千树也要脸红,他看着似乎无动于衷的诸葛行云,恨时间不能倒转。
花千树试图把话收回:“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处于窘迫中的花千树正欲绕开诸葛行云,离开这间房,诸葛行云忽地挡在他面前,眨眼间,花千树已经被逼到了床上。
“做什么?”花千树问。
诸葛行云推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倒在床,道:“我不可能再放你自由。”他无法再在花千树穿梭花丛时佯装大度。
花千树不明白他想表达的。
“绝不允许你与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谈情说爱。”
在见到洛灵前,诸葛行云并没把花千树所谓的情人众多放在心上,他甚至以为花千树的花心和过去一样只是流于表面,又或者说那时的他自信花千树将会专一于他一人。
“无论是心还是身,绝不允许你被他人享有——可以吗?”
花千树扬起唇角,钩住他的后颈,仰头吻上他的唇,微微眯了下狐狸般的眼,给出了答复——
“我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