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离我这般远吗?”安清枫用食指戳了戳卫澜竖起的发髻。
卫澜无视他,依然走在前头,若是安清枫赶上来,他便走得更快些。
他常如此,这么做唯一的目的只是不想被人认为他是断袖之名闻名全城的恭亲王的男宠,但安清枫为了避免他逃跑,特意带上了六名侍卫,这阵势,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安清枫阔步上前,在卫澜逃开前,弯腰凑近,道:“你若再避着我,我便抱着你走。”
片霎,卫澜停下,等安清枫与他并肩,他道:“回去吧。”
“不喜欢外边?”安清枫识趣地与他保持恰当的距离。
“如果没王爷陪伴的话,我会喜欢。”
倘若安清枫放他出来透气只为向城中百姓宣告他作为恭亲王的男宠的身份,那么他宁愿一步也不踏出亲王府。他太过在意他人的目光,甚至不由想那些向他投来目光的人们是否在心中唾弃他,那些与同行者相谈的人们又是否在嘲弄他。
他丝毫不感到自由,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铐上枷锁、游街示众的罪犯,若有人丢来臭鸡蛋,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他讨厌这样的感觉,但安清枫却自以为是地对他好,成日围在他身边,令他更感压抑。
“那么,回去吧。”安清枫道,语气平常,不像是因他的“不懂事”生气。
安清枫越来越好说话——这大概是他如今唯一感到欣慰的事。
“好。”卫澜回道,不知不觉间离安清枫近了些。
不用抬头,他也能想象安清枫此刻表情,但他这么做并非因为受安清枫的体贴触动,仅仅只是因为他知道若要安清枫保持这份善解人意,他需要让安清枫尝到甜头。
事到如今,他仍不明白安清枫为何要费心思在他身上。
回府的路上,长街灰暗处,不知从何处突然跳出了数名黑衣者,安清枫忙把卫澜护在身后,不待安清枫开口质问,黑衣者便提剑刺来。看出黑衣朝他而来,此刻的他们也明显处于劣势,安清枫让其中一个侍卫将卫澜带回王府。卫澜迟疑,侍卫亦迟疑,直到安清枫怒斥,侍卫才动身将卫澜带离。
性命受到威胁,安清枫始终戒备,甚至不能回头观察卫澜逃离的方向,看着人数高他们半数的黑衣者们,安清枫心道:只要撑到巡查到来……
护卫卫澜的侍卫熟知京都地况,为保安清枫安全,他没有选择听从安清枫的话,第一时间带着卫澜回到王府,而是往相反的方向。他估量着这个时间能找到的京城巡查所在比亲王府更近。然,暗处之人早有防备,趁他在人群中放松了戒备,突来偷袭,结果他的性命。
死人了。
侍卫倒下的那刻,人群炸开了锅,尖叫声起,行人作鸟兽散。
刺客低头,用腹处的衣料擦去匕身血迹,抬眼死死盯着卫澜,显然冲卫澜来。命在旦夕,卫澜却异常冷静:“是来杀我的吗?”
他料想是父亲派人刺杀他以了结后患,先对安清枫下手不过是掩盖原本目的。
刺客不应,握住匕首朝他的额心刺来,不曾遭遇此等险境的卫澜迟疑该跑还是该躲,命悬一刻之际卫堪忽然出现,以短剑挡去杀招,随即拉走还在状况外的卫澜,而卫堪的随从则留下抵挡刺客。
逃至偏僻处,卫堪松开了他的手,问:“还好吗?”
卫澜不语。
卫堪弯腰,举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又问:“吓傻了?”
“你来做甚?”卫澜垂眸淡然问,这般态度哪有被吓到的意思。
卫堪觉得好笑,直起腰,道:“我不来,你便死了。”他释出善意,卫澜却不领情,反问:“为何不杀我?”
“为何要杀你?”
“安清枫对我已有了戒备,我已无法再从他身上套得消息,留下我反而是隐患,为何不杀我?”
“你说得不错,伯尹亦认为你是隐患,也提议杀你尽快除去隐患。”卫堪有意停顿等卫澜接话,但卫澜只是抿唇静听。卫堪叹了口气,道:“但我和父亲都无法认同。”
“为什么?”
“希望骨肉兄弟活着需要理由吗?”
卫澜抬起眼帘,沉寂的眸子里忽有一缕活水流淌。
卫堪莞尔:“好久不见了,哥。”
卫澜也不由微扬嘴角,回一句:“好久不见。”
卫堪问及卫澜对安清枫的想法,他说,王孟案后,安清枫保下卫澜的命,如今更是挺身相互,可见安清枫对他是真好。
“哥身上已没了担子,就和王爷好好过日子怎么样?”
卫澜不应,只问:“安清枫会死吗?”
卫堪仍想撇清和刺客的关系,回道:“还不知刺客的目的,若为寻仇,自然危险。我赶着救你,不及出手。”
卫澜淡淡道:“我希望他死。”
“你不心疼?”
“心疼?哈,把我像狗一样栓在身旁,自以为是地对我好,给我的从来是他想给我的,而不是我想要的……我现在最怕的是即便死我也要与他合葬啊……”
卫堪低下头,愧疚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再等等,再过多几年……”他定了心,抬头,毅然决然:“若他活着,等事情了结,我们会把他送到你面前,到那时候,他的人头将由你亲自取下。”
“好,”卫澜闭上眼,“我会等。”
“要趁着这个时机逃跑吗?”卫堪问。
卫澜静默片刻,摇头:“若安清枫死了,我也许会被当成阴谋者通缉,救下我的你甚至父亲大人都有被怀疑的可能;若他无恙,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倒不如留在亲王府,也许还能有我派上用场的时候——哈,罢了,我在说什么胡话?事到如今,我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卫堪拍拍他的肩,道:“会有你的用武之地的。”
卫澜艰难地扯起嘴角,道:“好,我会等你们的消息。”
“我送你回去吧?”
“不,”卫澜再度摇头,“为了避免大人被怀疑,你还是不要与我回府的好……就算要让安清枫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该是这个时候,不比让我在偶遇时认出一无所知的你更显自然。”
卫堪想来也是,道声保重便让卫澜离开了。在卫澜行远后,卫堪渐渐冷下脸,抽出腰间短剑,闭了左眼,竖起剑身,右眼瞄准卫澜的背影,自语道:“就让你再活一段时间。”
……
救我?
真想让我活着,当初为何让我送死?
卫澜险些信了卫堪的话,但试探过后,卫堪口中的“用武之地”四字还是让他明了他还有用处。他以为卫堪也在试探,试探他是否有叛变的可能。
他们还想利用他,若是他遵从内心选择逃离安清枫,他想,无用的他会死,死在他儿时最疼爱的弟弟手上。
他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下活太久,如今已不会再轻易把真心交付。
安清枫身上究竟还有什么是他们想要的?
身后也许有人跟踪,卫澜不想回亲王府,亦不敢逃,只能绕远路向亲王府走去。
低头缓步而行的卫澜无意撞上谁的胸膛,抬头,是一张熟悉的脸。
“还好吗?”花千树和善地问。
卫澜愣在原地,受此温柔,他不由在心中发问:你呢?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花千树见他失神,关切:“受伤了吗?”
卫澜从他的话里听出他知道刺客的事,一时戒备:“你自王府来?”这条路,是去王府的方向。
“是。”
卫澜向后退了一步:“你究竟是谁的人?”他还记得花千树丞相之子的身份,应不可能与他的父亲联合,那么……他是为安清枫来寻他。
花千树看出了他的戒心,温和答:“自由的人。”
自由啊……
卫澜垂眸,又问:“王爷的情况如何?”
“在王府,他已派人寻你踪迹——需要我护送你回去吗?还是说,你想去别的地方。”
“你会带我走吗?”
花千树坦言:“不会。”他并非花千宇,不会为了不甚熟悉的人触怒权贵,不会应下做不到的事。“我也许能给你一艘船,给予你一箱黄金,但城门已闭,我无法送你出城,亦无法保你能安然逃过搜捕……”他把视线从卫澜面上移开,抬头望向前方小跑而来的队伍,“在笼中得到尽可能大的自由也好,用最无懈可击的谋略达到远走高飞的目的也好——无论做何选择,能让你自由的人,只有你自己。”
队伍靠近后,带头的侍卫惊喜道:“是王妃没错!”卫澜闻声无反应,像是听不见那大阵仗。
“要回去吗?”花千树问。
“不然呢?”卫澜抬头,“现在逃来得及吗?”他抬起手,手肘与肩齐平,手臂稍稍向后,卫兵见状止步,停在离他们五步远的位置。
“需要我送你吗?”花千树再问。
卫澜点头,在花千树转身后,与他并肩,向亲王府的方向行去。
“抱歉。”花千树忽然道歉。
卫澜大概知道他为何事感到道歉,淡淡说道:“你没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花千树微微摇头:“是福是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