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间集>第97章 097

 

花千宇早做了辞官的准备,他对于监察一职——特别是目下对他来说几乎与赋闲无异的状态,并无兴趣,本准备等王孟案正式了结再提出辞官的请求,但既然安清玄给了他提早提出的机会,他便顺应时机。

花千宇要的奖赏原本只是“辞官”罢了,虽有想安清玄出于奖赏的目的会赏他个一官半职,但不想自己即刻官拜五品,多了个定远将军的名号。花千宇请求参与宁与突厥之战,安清玄便爽快地把他安排到了大皇子安明阳的军营。

离京的时间紧,就安排在下月初,离京上任的同时卸任,如此他仍然得继续御史台的工作。酉时,花千宇从御史台回到家,向父兄谈及此事。

心愿得成,花千宇的心情却不觉畅快,反倒感到怪异,他认为安清玄爽快得异常。原本他以为是父亲此前曾找陛下商谈,但现在看父亲的反应,他想这也出乎父亲的预料——

“你才几岁?到战场去还没敌人一半高,去那给人送人头吗?”花决明弯下腰对小儿子道,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还没敌人一半高?那些个突厥人都是巨人吗?花千宇因花决明夸张的说法感到好笑,花决明这副难得的表情与姿态更让他失笑。

瞧小儿子的表情,花决明来气,直起腰,正色道:“我会找陛下商量,双十前,你给我好好呆在京城。”他心急,说完正要出门。

花千宇伸手拦住他,忙道:“五年,到时突厥已灭,哪有我派上用场的时候?”

花决明侧头,转身对花千宇道:“你为何就跟突厥过不去?”

花千宇毅然决然:“二十年来,贼寇犯我河山数百次,三年前主动谈和,我朝出嫁永庆公主和亲之后,次年突厥便反悔,再生乱——此患不除,我大宁如何安定?宇又如何能‘过得去’?”

花决明顿住,片刻后问:“刀剑无眼,你真的准备好经历腥风血雨了吗?”

花千宇点头:“爹,让我去吧。”他了解,大义当前,父亲也非是固执生死之人。

花决明叹了口气,转身:“我是你爹啊……”

花千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望着他走至内门停下脚步,听他道:“去吧,但别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爹……”

花决明离开,一旁始终不语的花千墨笑了笑:“你知道,爹最疼你了。”花千宇出生便没了母亲,为弥补这个缺憾,一向铁面又寡言的花决明在面对花千宇时会逼着自己柔和了表情与语气,到后来,花决明的气场都变了不少,花千墨偶尔能在花决明身上找到母亲的影子。

“墨哥就不疼我了吗?”花千宇回道,颇有恃宠而骄的意思。

眼中的花千宇仿佛变回了五岁的模样,花千墨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墨哥还要看着你成家立业,子孙满堂。”你可别有事。

“成家立业是自然,子孙满堂就算了吧。”

“为何?”

花千宇看着温柔儒雅的大哥,觉得对大哥不能像待二哥一样粗鲁,于是扯了谎:“我不喜欢孩子。”想到自己的侄子侄女,他加了句:“我可爱的侄子们除外。”

他会和家里人好好聊聊,只是需要一个适当的时机。

……

从安清玄过往的表现上看,对于皇子培植自己势力一事,只要不越界,安清玄向来不管,也因此盖了皇子印章的书信出入宫中并不会被拦截或者检查,但花千宇派人给安明熙送的信却被退回了,送信之人转述的理由是:宫里立了新规矩,禁止未盖天子印章的信函进入宫中。此变故与参军之事叠加,花千宇怀疑安清玄是知道了他和安明熙的事,但若安清玄知晓了,为何不直言反对?堂堂九五之尊难道还需顾虑花千宇的意见吗?若他是安清玄,他定然叫来花决明,让花决明好好处置他家的孩子,最后再把人派到偏远地儿去,别说将军了,小兵的位置都不会给,就不让那“诱拐”自家小孩的家伙如意……这么想,他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太安全。

次日晚,花千宇亲自入宫探探虚实。入宫门,他未受阻挠,去重华殿的路上他亦是畅行无阻,这让花千宇放心了许多。才安心不必被拆散,见到安明熙的那刻,即将天各一方的离愁别绪涌上心头,花千宇连招呼都忘了打,只是呆呆注视着面前的人。

再多看一眼,再多看几眼……确认你与我有相同的眼神,再把这样的你刻进眼底,镌入灵魂,以解百忧。

“发生何事?”安明熙察觉了他的异样,不由为之担忧。

习惯二人独处的下人们早已退下,身后的门也紧闭着,花千宇也就能放肆将安明熙拥入怀中。

“我要去军营了。”他道。

安明熙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语气平淡地问:“什么时候?”

“下月一日。”

“那……很快。”

“是。”

安明熙把脸埋在他肩窝,收紧了双臂,与他相拥而不语。花千宇也享受着这段无言的时间,仅仅只是相拥,他心中便有无穷的满足感。许久,想到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触及怀中人,花千宇短暂的满足感退去,他开始伤怀。

花千宇道:“我能在你身上写我的名字吗?”

“做什么?”

“如此,若是你成了婚,娶了新娘,新娘子也会知道你是我的人。”

安明熙已近十七,无论安清玄是否知晓他们的事,安明熙都有被迫娶妻的可能。

安明熙叹了口气,淡淡道:“我不会娶别人。”

“你若当了皇帝,怎能没有储君?”

“父皇登基之时不也无儿无女?”

登基后呢?

花千宇不再追问——他想听安明熙说跟皇位比起来,安明熙会选他,但若答案相反呢?不如就此停住,以免离京前不欢而散。

安明熙松开他,退后,推上袖子,把白皙的小臂显露于他眼前,大大方方道:“写吧。”

花千宇一愣,轻笑出声:“呵,单单一条胳膊哪够,要写自然要在全身留下印记。”话音刚落,花千宇眼前浮现安明熙袒露身躯任他题字的模样……安明熙多半会因为羞臊浑身发红,毛笔尖又像根痒痒棒……想得太多,他不免血气上涌,红了整张脸。他低头看地面,捂这半张脸,言:“罢了。”他不能确定安明熙的反应,但他绝对受不了这刺激。

安明熙未多想,只说:“也是,墨水不消几日便能洗干净……倒不如以针墨书写。”

“别!”花千宇忙阻止,“明熙被扎了一针我都心疼,何况文身?”

安明熙眼皮一跳:“你倒真把我当公主娇惯了。”

花千宇:“公主哪有皇子可爱?”

安明熙无言以对,花千宇捧起他的脸,揉了揉,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灿烂笑道:“谁叫我喜欢你呢?”

……

“一日?”花千树吃惊。

十月一日,也就是两天后,他才十五岁的小弟花千宇便要远赴生死难料的战场,时间紧得他以为当今天子急着让他小弟送死,但看大哥花千墨淡然的神态,花千树认为为事情并不简单,于是问:“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花千墨回道:“比你早些时日。”早好些时日。

“爹也知道了?”

“自然。”

“嫂嫂呢?”

“也告知了。”

花千树难以置信地看向花千宇,问:“我是你哥吗?”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花千宇笑弯了眼:“抱歉,谈及此事时树哥恰好不在,往后也就忘了和树哥说起。”

“不在?这些时日,我极少外出,什么时候父兄皆在而我不在?”

花千宇笑出声,嘴上再说抱歉,表情却无半点愧意。

花千墨也失笑,谈起:“你可还记得你十七岁那年,也是在十月时,未与任何人告别便丢下一纸书信离家出走吗?”

花千树捂眼,仰头。

花千宇补充:“更离谱的是信上只写着‘我会回来’四字。”他没有照着二哥的做法行事已算仁慈,毕竟这事几乎可以说是他童年阴影。虽然父亲和大哥对他说二哥会回来,但因养的小鹦鹉死去而了解何为生死的花千宇,在经历一年没有二哥的时光后,他暗自确认二哥已经死了,自己再也见不到二哥了,他认为父兄是怕他伤心所以才隐瞒二哥死讯。

他记事太早,现在还记得“想通”的那天他控制不住眼泪,哭了一日一夜,往后也是,只要一想起二哥,他就哗啦啦掉眼泪。家人问起,懂事的他便只是摇头,然后用拙劣的演技装作没事人,去做各种各样的事,不让自己闲下。终于又过一年,他已经能坦然接受二哥不在的事实,然而花千树出现了……

花千墨叹了口气:“幸亏从纸篓里找出了被你丢弃的废纸,不然还以为你跑哪儿行刺去了。”废纸上所述不多,但也比案上信纸所诉详细,大意是花千树要离京远行,游览九州。

花千墨看了眼花千宇,再对花千树道:“那时的小千宇每每从睡梦中醒来,必会哭着鼻子四处找树哥,一找便是半日。”

花千宇反驳:“仅仅两次!”好吧,也许三次——三日后掉的眼泪不算。

虽然是四岁时的事,花千宇现在听来也觉得丢脸。

花千树一脸慈爱地看着小弟,正要抬手拍拍他的脑袋,又听大哥道:“唉,爹他差点发布悬赏令将你缉捕。”

“停!”花千树伸手,打住津津乐道的花千墨,求饶:“哥,别说了,我错了。”他险些给花千墨下跪,以示诚恳。

花千墨看着花千树,想起二弟少年时的模样,心中忽然多了缺憾——远行两年归来后,花千树性情变了不少,往后越加轻浮。

“你何时离开?”花千墨再度问花千树。

花千宇走了,花千树再走,这家便空了不少。

花千树说:“年后——我会快些回来。”话完,他的目光被跑来的家丁吸引了去。家丁停在长廊外,道:“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外头有一人请见二公子。”

“谁?”

“名唤诸葛行云。”

闻此名,花千树心头一紧。

大理寺卿?花千墨疑惑地看向花千树,问:“你又犯了什么事?”

花千树发誓他从未犯法,包括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