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间集>第90章 090

 

手握门环,以环叩门,两响后听闻里头传来人声,放下手,等人把门开。小厮拉一尺门缝,探出头,见来人模样,无需明其来意,他便把大门大敞,将人迎入,其人身后抱着小木箱的随从也踏过门槛。

小厮一边指引前路,一边道:“家主连日少眠,今早才放松歇下,还望公子见谅。”

花千宇点头,示意不要紧。

“但东西已备好,夫人也在客堂等候,”小厮停在客堂门口,“公子请。”

乐洋向小厮略略弯腰,而后随花千宇而动,与小厮擦身。

踏入客堂,花千宇向坐在主人位的仙儿道:“仙儿姐姐,别来无恙。”

这会的仙儿穿回了女装,打扮比往日在长惜院要庄重许多,牙色褙子红罗裙,风头金饰,娴淑庄重,有了为人妻的风范。

仙儿掩面轻笑,道:“久久难得一会,不想小公子连心上人都有了。”

花千宇摇了摇头:“姐姐误会了。”

“误会?”

花千宇在仙儿的示意下坐上客位,随后道:“玉佩是为友人作。”

“友人?”仙儿看了端着小木箱,显然不能代为转交的乐洋一眼,起身,将身旁的木匣放到花千宇手边,打开匣盖,“那么,是夫君误会了公子的意思吗?”

红布上摆着两颗红里掺着白的玉球,玉球的内部镂空,外部雕着疏密有致的藤曼,透过藤与藤间的缝隙,能瞧见一颗玉藤曼内里长着一朵白兰,另一颗困着一只红蝶。两颗球型红翡只有食指和拇指弯成圈那般大,小巧却无比精致,光那藤曼就够人贴在眼前端详个把时辰,何况薄如蝉翼的花瓣与蝶翅……似乎一碰就会碎,花千宇的指尖在触到红翡前便收回掌中,他莞尔:“原来许公子是为此才不能睡上好觉。”

“太元惯常如此,不过这回他低估了难度,又或说是硬给自己抬了难度,这玉件比他所最初预计的要费时,好在还能赶在今早完成。”

“早知如此,千宇不该设限,应由徐公子自由发挥才是。”

仙儿摇摇头:“七日原本就是太元定的时限……他是个匠人,越是难的路越是要走,其间乐趣,自然是我难以想象的。好在成果能令他满意,希望小公子……以及小公子的好友也能中意才好。”

“何止中意?如此巧夺天工之物,让千宇都不舍释手了。可惜目下不能当面道谢,还请姐姐替我谢过许公子——”花千宇示意乐洋走上前去并把箱子送上,“许公子未给出价目,千宇本怕带得少了还……这会看来还是少了,晚些时候——”

仙儿打断他:“太元本就想找机会感谢公子为我二人牵这姻缘线,也因此废寝忘食也想使你满意……创造的乐趣在作品完成的那一刻到了巅峰,于已登峰顶的他而言,这玉佩已与寻常饰品无异。他已有收获,以成品作为报答小公子的恩情便得两全。”

花千宇起身,将乐洋手上的箱子转到自己手上,他垂眸看着手上木箱,勾起嘴角:“千宇只是传话罢了,并没有派上用场。”

“那时的我和他之间……差的正是几句话。”

他抬起眼帘,以双手将宝箱呈到仙儿面前:“姐姐至少收下这礼金,就补做当日未能送达的婚典贺礼。”

思忖片刻,仙儿叹了口气,还是收下了这沉沉的箱。

短暂的寒暄后,花千宇请辞。仙儿点头,又道:“若玉佩不合心意,公子尽管再来,仙儿夫君的手艺可无人能及。”她的自豪不加遮掩。

花千宇笑笑:“这般美物,不可能不合意。相信好友及其爱人收到这礼物后亦会欢喜。”

话毕,二人相□□头,花千宇捧着木匣离开了客堂,也出了许府,等在马车上坐好,他才打开木匣。将两条挂绳分别套在食指和拇指上,举手将玉佩取出,头顶着殷红珠子的白色穗子也从红布下逃了出来,对佩躺在掌中,穗子垂在手掌之下。

玉的品相和色泽都至佳,花纹与玉色相合,浑然天成,更栩栩如生,只是……蝶与花偏偏被困于两处,对上自己与安明熙,仿佛会应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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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宇转动掌中玉,花与蝶隔着藤笼相对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挂上了笑意。

即便困于两处,仍要相恋相守,这样的寓意似乎也不错。

……

昨夜传到宫里的信件到了今日仍没能有答复,传回的消息只是安明熙还没回宫。

信送出时几乎要赶上睡觉时间,既然不在寝宫,难不成还在户部吗?

前日,安明熙告知花千宇,他将被编排到了户部,花千宇还翘掉察院的闲务,与他畅快玩了一日……昨日安明熙应该就到了户部,他虽无具体职责,但皇子的身份在,户部之人自然也不敢把他视作闲人对待,以安明熙的性子,也没有甘做花瓶的可能。

花千宇考虑起退衙后到户部大门附近等人的可能,因那没能送出的玉佩虽被藏在上衣里,玉球隔着料子硌着腰肉的触感却无时无刻地凸显着它的存在,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将之送出。他想瞧见安明熙收到它时的表情,想看安明熙把它系在腰间,想看那似雪的穗子随着安明熙走动摇晃……然而他还没出御史台呢,迎面便撞上了安明镜,去户部等人的计划还没思量是否妥善就即刻以失败告终。

他们又一次聚在了花满楼——不得不说花满楼真是个谈事的好地方,主事的是自己人,安全感都多了不少。扪心而论,花千宇盼着花满楼能一直这般冷清,来客虽也能看作掩体,但人多了起来,耳朵和眼睛也就多了,就算关门躲在客房,也不免隔墙有耳。

二楼不常有客,便是有客人,客人也常被安排在楼梯附近的房间,于是二楼突出的这块视野广的、摆有桌椅的小天地成了花千宇谈正事必选的宝地。当然,若是要看歌舞,二楼便过于高了。

“听说你常给四皇子送信。”安明镜托着茶托,漫不经心地晃动杯中带热气的茶汤。

花千宇没有正面回答:“我派的人就这么不靠谱?轻易便泄露了我的身份。”

“还需查问吗?除了你,还能有谁?”安明镜放下茶托,肃穆,“你对他是否太过上心了?”

“便是上心,千宇也未因儿女情长误了正事,太子哥哥何须介怀?”

“哦?”安明镜显然对他的话存疑,“真对你无牵制吗?你说的话可能使你自己信服?”

花千宇放在桌上手指不经意一颤,他沉默。

安明镜重归正题:“回京短短几日,他便有了常参的资格,如今……当初的我初受封太子之时,一如现在的他,被派到各个六部,参与政务。先从吏部开始,在吏部参学一年,转至兵部……你说,父皇的心思还不够明显吗? ”

“太子想怎么做?”

“我能信你吗?”安明镜眼神凛冽,质问。

“这样的话,你问了很多次,”花千宇从容地饮了口茶,而后注视着安明镜的双眼,“但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认认真真地回答你——能,祖辈以忠义构造的脊梁绝不会折在我手中。宇始终相信,背叛者终会被他人背叛——同样,善于猜忌者亦无法被任何人信任。”他用平和的语气诉说,神色淡然却不容置疑。

安明镜嗤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他人:“父皇却教我越是信任,越要怀疑。”

“你有自己的判断,我也会不厌其烦地向我的君王表达忠心,只怕你听多了,便觉得我信口雌黄,巧言令色矣。”

安明镜再一次笑出声,这一次的笑声要轻松许多:“就你这花言巧语的能力,还成日往宫里送信,怎还不能把人追到手?”

花千宇也勾起了嘴角:“太子哥哥其实并不讨厌四殿下吧?何必——”

安明镜咳了下,打断他:“如今的状况,你想怎么做?”

“这不是我先问的太子吗?花千宇故作惊讶,把话抛了回去。

安明镜重新正色:“他能做得比我好吗?若是不能,凭什么抢我的位置?”说着,略微皱了眉头。

花千宇沉默,垂眼看着无澜的茶汤,听安明镜接着道:“倘若父皇真偏心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到时,就算发动兵变,我也要把我的位置抢回来,那时他的下场……”

花千宇抬眼,安明镜与他对视了一会才接着道:“比起问我如何做,不如去问他的想法。你以为他把你当朋友,但事实上呢?

“父皇找过他几次,照现在的情况看,我想他们私下商讨的内容必与夺嫡相关,但直到现在,他可曾同你提起?”

花千宇仍保持沉默,平静地听着安明镜的论述。

“若是谈起,我相信你多少会透些消息与我……想必,他亦有同感。”安明镜上身向前倾,凑近后,压低了声音,“你处处想他好,但他在防备你啊!

“二皇兄那副模样都想当皇帝,何况是他?”

安明镜直了腰骨,把已经凉了的这盏龙井一口灌下,手背抹过下巴和嘴角,起身,走过花千宇身边,拍拍他的肩,无话,与之擦身,走远。

花千宇看着安明镜的背影消失眼前,将玉佩挂在手上,举到面前,收起五指,握着玉佩,离开了花满楼。

他还是去了户部,也不知是何等的机缘,让他恰恰望见了被侍卫跟随着安明熙。他看着安明熙坐上了轿子,看着那轿子后还跟着三乘轿子。他随着那轿子,入了花街,见那轿子停在长惜院门口,看安明熙与另外三人结伴进了里头……

台上的女子戴着薄薄的面纱,随着乐声独舞,身姿轻盈得像只蝴蝶,连手腕的转动都极具美感,可花千宇却无暇欣赏,他伫立于二楼,平静地远眺被拥簇其中的安明熙,直到安明熙也注意到他。

他笑笑,朝安明熙招招手。

安明熙起身,弯下腰对同僚说了些什么,便转身离开了,踏上楼梯,到了二楼,又随着花千宇入了客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安明熙正要开口问话,便被花千宇环着他的腰,由轻到重地吻着他的唇,野蛮地将舌头深入其中,一番索取后,花千宇粗鲁地咬住他的下唇,轻扯、松开,与他鼻尖相抵,捧着他的脸,拇指按着他的嘴唇,沉声:“靠附和下属可无法培植党羽,我可爱的四殿下。”说话间,暧昧气息吐在安明熙脸上。

安明熙毫不避让地对上花千宇的视线并咬住唇上那不安分的拇指,直到留下压印才松开皓齿,回道:“我无心做戴着笑面的丑角。”

花千宇捕捉到到他话语的缝隙:“哦?这么说,殿下确实是在培植党羽吗?”

安明熙不否认亦不承认,转问:“ 你跟踪我?”

花千宇扬起嘴角,反问:“是又如何?”

安明熙无话,只是默然注视。花千宇叹了口气,弯腰,额头靠在安明熙肩上,安明熙的态度也软了下来,双手环住他后腰,轻轻拍了拍,问:“信没收到?”

“什么信?”

“明日酉时花满楼。”

“为何是明日?”

“……他们说要带我见见长惜院的新花魁。昨夜没见着,便约在今日。”

“花魁有我重要?”

“有言在先。”

“……见到了吗?”

“嗯。”

“好看吗?”

“好看。”

面对安明熙的坦率,花千宇无话可接,只抬高手,亮出对佩。

安明熙盯着这对玉佩好一会,明了他的意思,却还是要问:“做什么?”

花千宇借由眼下的视角,把玉佩系在安明熙的腰带上,整理妥当,才答:“定情信物。”但他留给自己的红蝶玉佩却只是被他塞进了衣襟内。

“喜欢吗?”花千宇抬头,问。

安明熙在定情信物的加持下,被眼前人注视得红了脸,张口,合上,才出声:“喜欢。”

花千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后,抚着他发烫的脸,正正经经道:“无论发生什么,不准离开我。”

“好。”安明熙给出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