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间集>第75章 075

 

账本上记录了每一笔资金的来源与去向,但这几册账本,最早的记录是在十年前,也就是在王孟升任中书令之后,更早的便找不着了。

花千宇粗略地翻阅着账本,话道:“按道理,‘真账本’不会明目张胆地摆在书架上。”

一旁把书从柜中抽出,又翻开检查的安明熙没有因花千宇的话而收手,回道:“大隐隐于市,还有哪里比书架更适合藏书呢?”

乐洋与安明熙一起检查书中内容。

花千宇轻笑,说道:“殿下说得是。”他合上正看着的账本,与其他四册账本叠在一起,用双手把所有账本交给肖正派来辅佐的另一名监察御史——“劳李监察将搜出的物品与账本核对。”

李洪毅稍稍弓腰,接过账本后点了头,转身出了门。于是乎,房中仅剩花千宇、安明熙和乐洋三人。

在乐洋的帮助下,安明熙将翻过的书一本本叠放在地,堆了一座又一座小高山,将书架上的最后一本书检查过后,他终于忍不住去问四处蹦跶的花千宇:“你做什么?”见花千宇像个孩子般没正形,安明熙的眼皮都不住跳了两下。

“明熙还记得过去我们曾推断顾方山庄可能存在地道吗?”花千宇还跳着,从一边跳到了另一边,看得安明熙都忍不住扬了嘴角。

正好手头没事的乐洋,听花千宇这般说,也就跟着蹦了起来,并仔细听着足下声音,寻找地底下的一处空旷。

安明熙跺了剁脚,试探脚下的地:“你怀疑这儿也有地道?但这么跳,有用?”安明熙试不出分别。

花千宇停了下来,一本正经地抬着下巴,垂眸好似正在沉思,他道:“有地道的话,就代表地面之下空了一块……也许跳着跳着就塌了。”

虽然对花千宇的话存在疑虑,但试图跳出塌方的乐洋跳得更卖力了。

“……”安明熙愣住了,好一会也一脸正经地问:“你认真的吗?”

“嗯,”花千宇点头,看向兢兢业业的乐洋,“我瞎说的。”

安明熙无语,乐洋停下了动作,空气一阵安静。

“咳,”花千宇咳了下,打破这阵沉默,“王府的老管家说王孟的女儿八岁就死了,祠堂里还有牌位,我去看了,牌上写着王秋露,族谱上写的也是王秋露,不是大夫人。”

“你知道大夫人的名字?”

“我问了顾君泽。”

“也许他编了个名字,毕竟忽然被问母亲的名字,是谁都会觉得莫名其妙。”安明熙想牌位可能是假的,为了让大夫人一家逃避刑罚临时做的,但写在族谱上的名字没有作假的道理。

“我同他说是因为听说大夫人从京中,问问名字,看是否有耳闻,说不定还是远房亲戚。”

“他信了?”安明熙将书架推开。

“哈,”花千宇走近,“似乎没信,但他说了。”

那时顾君泽摆了摆手道:“无所谓了,名字而已,你要干嘛干嘛去。”

“我也与下人确认过了,是叫王语蝶没错。”

“族谱上可有写生卒?”

“写了,确实死于八岁——也许大夫人不是王孟的女儿,那位老太太是为了让我们把矛头指向大夫人以及王孟……明熙这是……”花千宇见安明熙推开书架后,又把书架扒离墙壁,看书架背面,大致明了他一番动作目的为何。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引出王孟?”安明熙拍了拍手,“没有暗道,没有藏书。”

“现在还不能确定。王府还大着,看能不能再找点筹码和王孟打交道吧——唉,可惜老夫人自尽了,不然也能多个问话的,府里资历最老的只有一个老管家,王孟在江南时的事也都问不出线索。”

安明熙绕过书堆:“王孟只有一个妻子,多年来膝下无儿女也从不纳妾……据下人说,老夫人一直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而王孟也一直不离不弃,不近女色……这样的人,为何要危害国民?”

“也许正因为无儿无女才能放手一搏——明熙,我突然看见了我的未来。”

“嗯?”

花千宇托起他的手,放在嘴下落下一吻:“只有妻子,不纳妾也没儿女,不近女色,不离不弃。”

乐洋被肉麻得打了个激灵,奉行不打扰原则的他悄悄蹲下,躲在了书案后。

安明熙抬手,弹了下花千宇的脑门:“是丈夫——有我还嫌不够吗?”

花千宇走近,左脚停在安明熙的双足间,在安明熙耳边道:“够了,满出来了。”他本就贴着安明熙的右脸,这会脸朝左侧,才刚要吻上,便被安明熙使了一把劲推开,摔坐在地。正奇怪着,花千宇听见有人走近,原来是卫兵。那卫兵单膝跪在门口,抱拳:“报,全府上下已经重新搜了一遍,未发现任何遗留财物。”

安明熙抬起右拳,置于嘴前,佯咳:“咳,再查。必须要确保没有暗道存在的可能——把奴仆分开,一个个审问,蛛丝马迹也要牢抓。”

“是。”卫兵重重点头,随后离去。

花千宇双手撑在身后,伸直双腿,仰头,毫无体统可言地望着安明熙。安明熙又佯咳了一下,红了脸,问:“还好吗?”

“裂成两半了。”

安明熙才张口,便抿了嘴,随后他弯下腰,向花千宇伸出手,等花千宇握住他的手,使力将人拉起,同时道:“以后不准在有可能被人看见的场合做这种事。”他四顾左右,不见乐洋身影,想是乐洋已偷偷离开。

“确定不会被人看见就可以吗?”

类似的对话过去也曾有,只是这一次,安明熙应了:“好。”他别过视线说完,转身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放回书柜,做这样没必要的行为,显然是在排解心慌。

花千宇走近,对着安明熙的后背,撩起他的一缕长发,问:“那今夜……别回宫可以吗?”

“不……我……”安明熙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但这次也不比以前果断。

“我送你的画还留在我那儿,不打算带回吗?”花千宇垂眸,转着食指,手中柔软的发丝打了三卷,“顺便过夜,毕竟……过了这段时间,也许我们就找不到同寝的理由了……也许是最后一次。”

安明熙停下手,手掌还覆在书架中的书籍上,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好一会,答:“好。”

——原地隐身的乐洋环着自己的膝盖,嘴角生硬地扬着,头上冒着冷汗,他心道:晚上是要发生什么吗?一起睡是要做那种事吗?公子已经是大人了吗?

直到花千宇和安明熙离开了书房,乐洋的脑中仍是一团浆糊。

……

京中官狱远比花千宇和乐洋在苏州呆过的那座监狱要舒适得多,先不论狱中气味,光茅草都比刺史府内的干净。角落里有一张石床,石床旁还有一张石桌,石桌上还摆着两碟小菜以及一碗白饭。牢狱高墙,墙中央一人半高的位置上还有一扇两人并肩那般宽的窗,窗口竖着五根铁栏杆,此时恰好能透过铁杆瞧见那夜空高挂的那轮上弦月。王孟闭着眼,让那月光洒在脸上。囚衣洁净发白,他的手脚都上着镣铐。

牢房内的王孟一言不发,牢房外的花千宇的话不能撬开他的嘴分毫,于是花千宇随他一同沉寂。时间流逝,安明熙用手肘推了身旁的花千宇,花千宇笑笑,用口型道:先交给我。倏尔,花千宇出声,问:“王中书可知道顾方山庄的王语蝶?”

王孟侧头,稍稍有了反应。花千宇想不管王语蝶是否他的女儿,但应该是他认识之人。

“王中书放心,若是我要将他们抖出,陛下早就派人抄家。大夫人曾招待过我,我与顾家公子交好,所以现在,我还什么都没说。”

王孟转身,问:“你想要什么?”

“王语蝶是你的女儿?”

王孟沉默了一会,还是答:“是,但你为何知道?你又怎么和顾家扯上关系?”

即便面上自如,花千宇和安明熙二人却同时心惊。

王孟补充道:“她八岁时才被我们收养,十二岁便出嫁,我们只做了四年的父女,罪不及她。”对于王语蝶,他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当初收养她是想抚平妻子的心伤,却不想妻子越看她越伤,因不忍让她重新流落,于是只能早早将她嫁与人家。

花千宇先把疑虑埋下,接着问:“王中书落到现在这番地步,难道不疑有他人作梗?”

也许是“养女”的存在打开了王孟的话匣子,王孟也愿意回答花千宇的话,他冷哼一声:“是我贪心太重,还能怪谁?”

“贪心,王中书若是贪图钱财,自然有更稳妥的方法,为何要走着极端?”

王孟不语。

“难道不是财,是权?”

王孟仍是不答。

“陛下待你不薄,对你也是信任,在你擢升中书令之时,竟然也没想查查你的底细,如此仁君难道不值得你效忠?”

王孟走到了床边,坐下,仍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花千宇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王中书对待妻子尚且忠心耿耿,为何却不愿为一名仁君除去祸害?难道真只为小家而不顾大家?”

王孟侧过头去,看向墙壁:“十七年,我在苏州当了十七年的刺史。”他的独女失足而亡,他也只能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公务上,但无论他做得多好,他永远都只能是个刺史,能被器重或得到提拔的只有天子脚下的臣子。

安明熙不解,刺史不好吗?上州刺史的品级可不低于御史大夫。而花千宇却能感同身受。若把王孟换成他,他估计也要疯——除非他所在的位置已是顶端。官职变动无常,三十年处在同一位置的事常有,一朝之内连升三品也有,除去实力,还需气运,这点气运比不过人,难道不使人苦恼吗?

“让张怀收征田税之人,你不怀疑是他在背后搞鬼吗?——那位你认作恩人的人。”

“是张怀贪心。”王孟躺下,转身,面向墙壁。

“他,想你死。”

王孟不再说话。

“唉,你好好想想吧。”

石桌上的菜早已凉透,但王孟没有进食的意思,也不进油盐。

“我们会再来,告辞。”

两人离开,并肩走出官狱大门,门口的乐洋在瞧见他们的一刻,眼睛都亮了起来,他唤道:“公子!皇子殿下!”

身为仆从的他,竟然把二人跟丢了,等反应过来,跑出王府,自家公子和公子的皇子都已不见人影,他只能凭着二人先前谈话的内容找至官狱,然而没有任何凭证和身份的他无法进入,只能守在门口候着。

花千宇笑笑,走近问:“吃了吗?”

乐洋老实摇头,于是花千宇拍拍他的肩,从他身旁走过,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酒楼吃吧!”

“好!”

安明熙问身侧的人:“不先入宫问父皇关于‘恩人’的消息吗?”

花千宇伸出左手,方碰到安明熙的手背,想到早些时候安明熙说的话,便又收了回来,不在外头做亲昵举动,只对上安明熙的眼,道:“明熙总是聪慧得令我心动。”

“他大概也在犹豫,”安明熙收回目光,避免无尽地对视,“不然也不会给出这条线索。”虽然不明确,但不否认便以足够说明“恩人”的存在。

花千宇回到安明熙先前的那个问句:“不回宫哦,明熙别忘了约定。”

安明熙别过脸:“还记得。”

“倘若回去的时间不够晚,我亲爱的四皇子殿下怎么有理由在花府留宿?”

安明熙接不上话,半天只能吐出三字:“不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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