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邀请的花千宇在三十三的带领下来到了明丰楼。在进厢房前,乐洋识相地与三十三留在了厢房外,等候吩咐。
坐在桌前久候的安明镜听到人来,将视线投向大门,见到他的第一句便是:“发生什么?”
“是问何事?”来人走近。
“听闻那日你与安明熙一同出宫。”
花千宇坐在他对面的位置,笑笑道:“哥哥这时才来找我,可真沉得住气。”
“我在等你找我。”
“我也在等你找我。”
“何时?”
“束发礼的时候,作为我的表哥,名正言顺。”
“因何有意避嫌?”
花千宇将始末道来。
“怕是那日我在大庭广众下动武,事情传到陛下耳中了。”花千宇一边说着,一边给安明镜斟茶,也给自己倒了杯。
“所以父皇知晓你会武……看来父皇的耳目也不少。”
“若陛下是因为忌惮花家而派我远走,那么在面圣后见你,并不明智。”
“呵,”安明镜冷笑,“如若这都使他介怀,那他对我确实不存父子情。”
花千宇沉默。对于当今圣上,他的了解也不多。
“为何是安明熙?”
花千宇摇头:“这我也想不通。”
安明镜的右手食指抬起,指尖在桌上叩了一下:“让你随行也许不是为了削弱花家,毕竟你尚年幼,便是十年再归也不迟……想是为了让花家出最大的力保护他的无虞。”
花千宇听着有理,只是——“陛下真有如此疼爱四皇子?”这与他耳闻的大有不同。
“……现在看来,确实是了。”
花千宇饮了半杯茶,思索后道:“太子曾说四皇子在十一岁就不再有夫子教导,这么看来,陛下应无意培养他。”
作为非皇室中人他十一岁才能入大学堂,因此与大他一岁的安明熙恰好错过。
安明镜一口将茶饮尽,放下茶杯,面有愠色:“父皇的心思,谁能尽透?”
花千宇将安明镜的茶杯斟满:“派四皇子南下不也是有意让他远离储君之争?陛下一连串动作便是暗示,暗示他无意让四皇子接替皇位。”
“呵,只怕他表面上是这么做,心中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安明镜定是比他更了解陛下——花千宇不好再说什么,但也不希望安明镜对安明熙的积怨加重,于是他叉开话题:“太子为何讨厌四皇子?若是为储君之事,大皇子不是更具威胁吗?”
“为何讨厌……”
安明镜将视线投向了窗外,今日阳光明丽,闭上眼的那一刻,他看到的是一片炫白,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幼童一声娇气的“父皇”……他想起了那个早晨也是这样的晴天。
“我忘了,”他回头对花千宇道,“也不重要。”
花千宇叹气:“即便是对陌生人,也不该轻意出拳,何况他是你弟弟。”
“哦?”安明镜眸子一暗,“听起来,你和他亲近了不少。”
“如果我说是,”花千宇停顿了会,“太子会以为我与他勾结吗?”
“原来我在你心里这般小气。”
他面露微笑却不予回应。
安明镜叹气:“你若是心疼他,我以后不欺负他便是了。”
……
临近中午,天大热,日光灼灼让洛京在今日有了盛夏的气息,在这样的天气里,街上的行人都少了不少。
花千宇从小摊买来两把油纸伞,一把交给了乐洋,又将留在手上的那把撑开,遮住了自己和安明镜。
乐洋将伞撑开,拉着三十三一起遮阳,三十三受宠若惊。
“路途尚远,哥哥真不坐马车?”花千宇问。
“马车狭小,闷热。”
“这大太阳底下何处不热?”他以为马车里反而要凉快些。
安明镜笑着摇了摇头。
他难得外出,平头百姓的生活常态对他来说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走马观花可无法像现在这样,成为百姓生活写画的一部分。
老乞丐端着碗和拐杖坐在屋檐的庇荫下;蔬菜摊的小贩汗津津地等着能买去最后几棵白菜的客人;包子铺的老板正在收摊;小酒馆的老板娘拿着一把团扇坐在馆外的长椅上扇风;一个少年提着晃晃荡荡的空酒壶过来……
一人一事一物,都是在宫里感受不到的“人气”。皇宫的阴冷,就算是这样的烈阳也照不散。
正当安明镜望着那携手走来的父女失神,一个衣裳褴褛的小孩当面撞了过来,说了声“对不起”后与他错身。
“乐洋。”花千宇唤了声。
“是!”乐洋将手中的伞塞给了三十三,转身迅速向小孩跑去。感受到有人在追的小孩慌张地跑了起来,但没跑两步,就被乐洋抓住后领,拎到了安明镜面前。
“你做什么!”小孩挣扎。
安明镜见状,摸摸腰间,果然丢了钱袋。
“交出来。”安明镜冷声道。
小孩闻声颤抖,乐洋松手,小孩身形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一咬牙,理直气壮道:“你这么有钱!就不能分我们点吗!”
“交出来。”安明镜重复了一边。
花千宇静静地为安明镜撑伞,没有改变他做法的意思。
小孩按着腹部,一动不动——钱袋的藏处很明显了。
“穷不是你能偷东西的理由。”安明镜低头,居高临下道。
小孩倔强抬头:“你又不缺这点钱!”发红的双眼里有眼泪在打转。
“如果我缺呢?如果我需要这点钱看病呢?”
“爹爹才需要钱看病!”小孩大吼,豆大的眼泪跟着跳出,“你根本不缺!”
安明镜依然不为所动:“缺不缺不是你说了算——国有国法,倘若每人都像你这样偷人钱,那这样的国家烧杀抢掠会少吗?”
“可是……”
“没有任何理由能把你做的坏事正当化——把钱交出来!”
小孩再说不出话,颤抖着手将钱交出,泪水流出,糊了本就灰扑扑的脸。
安明镜接过钱袋,将它放好后,粗暴地将小孩从跪着的状态提了起来——
“若非你年幼,如今你已经被送进了地牢。”
小孩低头咬着下唇,双手攥着衣角。
“带我去你爹那里。”
小孩惊讶抬头:“你……是大夫?”
“不是——但我可以带他去看大夫。”
……
事情折腾完,天也暗了。等花千宇和乐洋在茶楼用完晚餐,回到相府的时候,已至戌时。
乐洋入府内没多久便看到迎面走来的乐离忧,也注意到他脸上和脖子上不正常的红色。乐洋忙小跑前去问发生何事。知晓原因后,花千宇笑了,推了一把气呼呼地骂乐离忧傻的乐洋,放他去给人上药。
花千宇独自回到别院,还未踏过景墙,便听闻熟悉的戏腔。他小心走上前去,跨过月洞,就见月夜之下,有一佳人将手翻起,长袖遮脸,腰身如柳轻摆。他别过了脸,垂下眼帘,用着哀婉的声调唱着:“胜儿啊,今夜寒蝉凄切……”
那人如瀑般的青丝在月光的照应下,闪着黑曜石的光泽。清风抚来,卷起几缕长丝。
花千宇一时入迷。
“梦里尽相思,梦醒不见相思人,肝肠——寸断啊!”
那人哀恸之下退了两步,低下了头。
“胜儿啊,汝何时来娶吾啊……”
花千宇闻声回神,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他悄然走近,仅与那人剩一步之遥时,出声:“我娶你啊!”
果然,安明熙吓了一跳,浑身都抖了一下。花千宇的嘴角才刚刚扬起,就见对方眼眶染红,泪水泫然。
他当即慌了神,忙取出手帕为其拭泪,又问:“怎么了?”
面前美人儿落泪的模样太过惹人怜,他不由放轻了动作。
丝绢抚过左眼眼下,安明熙不由闭起左眼。他抬眼望了下花千宇,又低下了头,声音还颤抖着:“没……风太大了。”
此时的风聊胜于无。
花千宇自然不会揭穿他,只笑笑道:“熙哥哥唱得真好,可愿为千宇再唱一曲?”
安明熙拍开他的手:“已没了兴致。”
花千宇将手帕收起:“那么——五日后如何?”
“五日?”
“是宇的十五岁生辰。”
安明熙沉默后,回应:“我不会出席你的束发礼。”太多他不想见的人。
即便如今他与花家的小公子交好,但他依然排斥花家。
花千宇摇头:“礼毕后,哥哥再为我唱一曲如何?只为我一人。”
安明熙依然不语。
“权当贺礼。”
“好。”安明熙回应后,也没等花千宇反应,转身快步走回寝室。
“阿九呢?”花千宇跟上去问。
“替我回宫取物了。”
“取何物?”
“戏本和衣物。”
“那今日别院可只有我们两人了。”
“嗯。”
“那……”
“碰”地一声,花千宇被木门挡在了门外。
花千宇一时失语,好一会出声:“哥哥?”
“睡了。”安明熙回答。但借着烛光,可以看到里边的人正靠着木门。
“那……好梦。”花千宇只好退了一步,走向自己的寝室。他满心不解——生气了?为什么?语气也不像在生气……为什么?
——因怕人推门而入,用后背抵着门的安明熙抬手滑过自己下眼眶,指尖带上湿润——
被看到了……
安明熙看着抬起的手出神。
至少这一次,没有人笑他娘娘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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