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间集>第9章 009

 

鲜红似血的纱帐里,安清枫与白□□同床,前者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后者静静趴着。

“你真不跟我走?”安清枫捧起白的几缕长丝,靠在他耳边问。

“白谢王爷抬爱。”白下颚压着交叠的双臂,双眼看着被红帐阻截的前方,嘴角扬着,双眼却宛若一潭死水。

“你讨厌这里,又为何留下?”

“王爷多虑了。”

安清枫轻笑:“再怎么伪装成一副恭顺的模样,眼睛也骗不了人——何况你在床上就像一具死尸,即便有反应也无半点快活模样。”

安清枫的手掌覆上他的腰,轻声问:“怎么,是我满足不了你?”

白沉默,只觉得安清枫的手太热,灼得胃部一阵翻涌。

“你这样的……即便模样再好,也做不了多久,为什么就不随本王回府呢?”

白淡淡道:“既然我如此无趣,又怎么能劳王爷白费重金赎我?”

安清枫坐起身,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只道:“我哪都不去。”

安清枫按着他的额头,强行让他抬头,弯下腰,对着他的脸道:“我只能保你到月底,下月初,等你被放到台面上来,干你的家伙也许脑满肠肥,也许臭不可闻,或喜摧花折玉,你想好了吗?”

白难得冷下脸。

安清枫松手,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后,他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便离开了。

白翻过身,静静地躺着,在脑海中哼起了异域的歌——他铭记在脑海中,却始终不明其意的歌。

……呵,去王府?那他逃离的希望更渺茫了。

他想去远方,往西北边走,问问那儿的人,这首歌是什么意思……

花千宇踏进卧房,拐了个弯便看见欧阳朔拿着他的笔、用他的墨,并在他的画轴上落下四个大字“重见天日”。

花千宇看清字,眼皮忍不住跳了两下。

“你是皮痒了吗?”他和颜悦色地脱口。

欧阳朔放好笔走过来,揽住花千宇的肩道:“欸,这不是三天没见了嘛!”

“有事?”

“没事,就是之前来找你的时候,你家家丁说你又被禁足了——看,你刚‘出狱’,朔哥哥就来探望你了,够义气吧?”

“看来编修的工作还挺轻松,不然你大白天哪来时间走动?”

“不早了,日暮将近。”

“三娘的事怎么样?”

“娘说不会多做阻挠,但也不太同意我娶三娘为妻,说为妾倒是可行。”

“那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欧阳朔的表情忽然郁闷了起来,“我想给三娘名分,但我又不知道正妻的名位是否真的有那般重要。”

“可有和三娘谈起?”

欧阳朔叹气,放下搭在花千宇肩上的手:“以三娘的性子定不会介意名号,但我总觉得不能因为她性子好,就亏待了她。”

花千宇点头:“阿朔是重情重义之人。”

欧阳朔摆摆手:“不说了——明日学堂会来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

“是谁?”

“你明日去就知道了。到时候还会有一场思辨大会,胜负由先生评判——这次我不会输你。”

花千宇叹了口气:“可怜阿朔的愿望又要落空了。”

“你……”

……

刚从学堂回来的花千宇着急地跑进了花千墨住的别院,又奔向了其卧房——

“嫂嫂生了!”

原本一脸担忧、耳朵贴着木门的花千墨忙拦住差点要破门而入的他,道:“还没,别进去。”

花千宇学着花千墨的模样,侧过头,耳朵贴着木门,房内传来沈淑芸痛苦的叫声,也能听到接生婆在焦急的指挥。

“用力!能看见头了!再加把劲!对!用力啊夫人!”

“水烧好了吗?换水!快换水!”

“夫人使劲!”

花千宇都担忧了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夫人,出来了!是个公子!拿毛巾来!”

“不好,少夫人晕过去了!”

“扶好夫人!别让她摔了!去床上!”

花千墨着急得不行,等不及人来开门,就想推门而入,但即刻就被身旁的丫鬟制止:“大公子,现在还不能进去!”

“可是……”

就在此时,接生婆焦急地喊道:“怎么还不会哭呢?怎么不哭呢?”

“怎么办?怎么办?”房内的丫鬟也着急了起来。

花千墨也提心吊胆。

“翻过来打屁股!”接生婆话毕,开始拍打婴儿的臀部,力气由小到大,直到听见他的啼哭。

花千墨舒了一口气。

“拿褥子来!”

“好!”

“收拾一下,脏水遮着点,别被公子见着了,动作快点!”

花千墨直起身,面对房门,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花千宇倒是让出了位置,让丫鬟们出来。

就在此时,花决明也快步流星地过来,他忙问:“怎么样?生了吗?”

“生了。”花千宇替花千墨回答。

“芸娘怎么样?”

“嫂嫂没事。”

花决明放心了,又问:“男儿女儿?”

“是侄子。”

“男儿也好,也好。”

酸儿辣女,原本口味素淡的儿媳妇怀胎期间改吃辣,本以为家里会多一个女孩儿,不想还是男孩。

门开了,花千墨先绕过排成行的丫鬟进入,等丫鬟都出来了,花千宇也准备进去看看的时候,花决明拉住了他,道:“你进去凑什么热闹?”

花千宇就奇了怪了:“我不能进去看看小侄儿?”

“还不到你能看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

“三天后。”

被打发走的花千宇只能悻悻地去了书房看书,顺便将乐洋打发了出去。

“二十两,”他将碎银放到乐洋手上,道,“花完再回来。”

“公子,这……”乐洋捧着银子不知所措。

“我说了,你该脱离我,自己出去走走了。”

话已至此,乐洋只能点头。

……

乐洋揣着十九两以及十文钱,充满迷茫地看着太阳落下的位置……

我这是回不了花府了吗?要不我拿着这钱去客栈住?

想到这,乐洋摇了摇头。

太浪费钱了,他不舍得,他得拿这些钱做些有意义的事。

对了!他可以去长惜院找白!

想到这,乐洋就迈开了步伐,蹦蹦跳跳地进了长惜院。他刚担心诺大的院子,他会找不到白,不想白就站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座亭子里。

“在等我吗?”乐洋这么想着,也不由说了出口。

白惊讶地回过头,看向他,尔后微笑:“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呆在房间里。”

好吧,丢脸丢大了。

“你怎么在这?”白问。

“来找你玩——还有,手给我。”乐洋伸出手,示意白也交出他的手。

白一楞,还是照办了,抬起大而骨节分明的手覆在他的手掌上。乐洋翻过白的手,让他手掌向上,然后把另一只手握着的所有碎银以及铜钱都给了他。

白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他沉下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沉浸在“做好事”心理的乐洋并没有发现眼前人的神态有任何不对,他卷起白的四指,覆在钱两上,笑着对他道:“我家公子给了我二十两,让我花光。但大半个个时辰过去了我都没能想好用来做什么,就想你也许需要。”

“他为什么要给你钱?”白收回手,手中揣紧的银两有些扎手。

他想,说不定他们是一样的人……

二十两,也不少了。

“因为我们家公子是好人!”乐洋将他脱轨的想法拉回正轨。

“好人?”

“对啊!”

白轻笑:“有多好?”

“嗯……”乐洋拉着白在沿边的长椅坐下,“我小时候本来是个在路边行乞的孤儿,公子那时候可怜我,就给了我好多钱。我很开心又有人对我好,但又想让唯一留有恩人记忆的东西留久一点,就不想花得太快……本来打算饿得不行的时候才拿出一点点,但没一炷香时间就被人抢走了……还好公子回来看我了,不然我可能就死了!他还把我带回家,给我包扎,给我取名,让我当他的伴读……其实我什么都不会,还是公子教我识字的——我家公子是不是很好?”

乐洋半仰着头,炫耀般地笑着。

“嗯。”白点头。

是很好,好到令人羡慕。

而他的生命中,从来不存在什么救星。

“所以啊,那时候我太小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公子的好我记得清清楚楚。““还有还有,”乐洋见白捧场,便接着道,“前段时间公子还在长惜院给一位可怜的姑娘赎了身,你可能认识,叫玉儿。”

“嗯。”白回应。

其实他根本不认识。

“不止呢!后来玉儿姑娘去找把她卖进长惜院的书生报仇的时候反被杀了,公子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抓到了凶手,可厉害了!唉……不过报仇雪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一个女子,怎么敌得过男子呢?这不是去送死嘛……”

白在心中嘲笑乐洋天真,口中却只说道:“我会报仇,即便是死,我也要拖他下地狱。”他说话的时候,冷静而淡漠,想在述说家常。

乐洋看了他一会,猛然摇头:“不对,不能因为那种坏家伙而死——白没有想做的事吗?或者是重要的人?”

白抬头,如一位盲人般凝望着看不见的前方。

他说得很慢,像游吟诗人在说一个古老的故事:“我的灵魂、肉体,我的一切,它们在我很小的时候便消亡殆尽了,苟且偷生活到现在的我不过一具空壳,引领这副空壳往前走的不过是两个执念。”

受他的话语影响,乐洋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虚无而又实在的执念……一个是片刻的自由,一个是深埋在记忆中真相。”

“……白很痛苦吗?”乐洋小心翼翼地问。

白低下头,合上眼帘:“痛,但当我痛苦得恨不得一死了之的时候我就会在心中唱歌……只要歌还在,我就能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一般,脱离残破的肉体,到我的极乐世界去。”

他的声音很轻柔,但却像是一把把利刃,扎进了乐洋心里。

白回头看乐洋,见他一脸悲戚,笑道:“你是不是同情心太过泛滥了?”

“我……能帮你吗?”

白摇头:“没人能帮我。”

他向来都认为,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愚蠢至极。

他何尝不祈求那些人放过自己呢?他何尝不盼望旁人多几分善意救自己于水火呢?但没人拉他一把,只是让他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白用右手捏住他的脸颊,抬高他的嘴角,笑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想是你看待事情太乐观了,活得太幸福了,就想说点什么打压一下。”

“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