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问澜杀了那百来号人之后也不白杀,很有耐心的把这遍野的横尸的钱包翻了一遍,瞬间扁扁的钱包就又胖了。
沈问澜丝毫不节俭的租了辆豪华马车,倒头睡在马车上,饶是马夫那颠簸的人想吐的车技也叫不起他,最多能让他皱皱眉。
沈问澜临走前警告了苏槐,他此时正乖乖坐在沈问澜旁边,看着对面的季为客,以防他去碰沈问澜怀里那把一看就很高级的剑。
事实上是沈问澜多虑了,季为客不用看着,他此时面如土色,一副渴望去世的样子。
这太正常了——这马车去决门。
季为客心想,我干嘛怀疑“江易安”是不是沈问澜,沈问澜这不就在眼前了吗。就在那座山上,然后一会儿肯定要跟我单独谈话,也不知道要谈什么,总之今天轻松不了——我愿意再瞎一只眼,我不想见。
季为客乱七八糟的想着,他一会想,沈问澜一会儿会不会先来跟他打一架。一会儿又想,他会不会逼着他再练剑。季为客知道这几年他身上原先那些肌肉都没了,沈问澜看见他这小身板,会不会下手轻点。
他完全有理由和沈问澜大吵一架,甚至刀剑相向都有情可原——但他始终没办法让自己这么做。
结果他五年前做了。
等到那些烧的心口生疼的怒意消散之后,只剩爬在心上的恨一口一口把记忆里的沈问澜抹上浓重的黑。等他如今再想想,那时理所当然的举动竟有些不可理喻,再随五年的黑暗岁月沉淀,他竟有些记不得沈问澜的样子。
他刚才摸“江易安”摸了半天,只是摸了个——那人没带□□。
剩下他也辨别不出什么了,季为客素来没有摸别人脸来看别人长啥样的癖好。再者,沈问澜仙风道骨,也实在不是会委屈自己隐姓埋名跑到他身边去的性子,更不会故意让人捅一堆伤,除非他有病。
季为客不爱和别人说起过往,他总觉得自己的事,别人实在没义务去管。不过来去匆匆的岁月而已,全都该自己消化。
五年过去了,他还没把沈问澜消化完。沈问澜应是早在他心里生了牢牢的根,从前是心中情愫浇灌,养成参天大树。五年间蚀骨的恨与那些懵懂的情愫纠缠,这树在明暗中挣扎着生长,一半教他杀了沈问澜,一半教他忘了沈问澜。
这树恼人的紧,但若想拔了,怕是要伤筋动骨扒皮。
季为客是江湖上一道刮起凛冽岁月的寒风,来匆匆去匆匆。人们总说他潇洒肆意,说走就走,不为清规戒律所扰。
能绊住他的清规戒律还是有的,只有一条,沈问澜。
他越想越愁,本来烦恼沈问澜看见他会怎么做,愁着愁着就歪了。五年间他总是竭力避免去想沈问澜,如今不得不面对,记忆深处的东西全被一股脑挖了出来。
季为客心烦意乱,还是开了口:“还有多久。”
这轿子里除了季为客,能说话的就一个苏槐,苏槐眨巴眨巴眼,道:“江湖路远,你懂,早不了。”
季为客更烦了,他伸手揉揉自己的头发。
他一向不喜欢说过往,但现在不说,他就要疯了。
季为客道:“你听不听我和师父的事。”
有瓜谁不吃啊!
苏槐让这东西颠的屁股疼,正无聊得生无可恋,连忙道:“听!听!”
季为客不意外他这反应,于是开口道:“我从小没爹没娘,是个流浪儿。别说好东西了,有东西能吃能用就行。我爹娘是生是死至今不知,我小时候没东西吃,就抢。活的和野狗一样,自然少不了挨打。
挨打自然要还手的,我在打架方面可能是真的有天赋,挨打了半年,就能和大人打个平手。但再怎么能打也还是个孩子,还是挨打的命,最多在人家胳膊上留个牙印。后来我这么浑浑噩噩的挨到七岁,有个大户路过看我可怜,收留我去他家打杂。”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双手不自知握成拳——儿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如今挖出来也能对人造成影响,他咬咬唇,接着道:“他家……孩子娇生惯养,见他带回来个流浪儿,自然只会打得更狠。”
“但是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不用去抢东西吃,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挨打就挨打吧。到后来他也看我不顺眼了,有什么不顺心,都会拿我来出气。就算我还手,他也会叫几个家丁把我按住。也不让我睡屋子,我只能睡柴房,吃些发臭的饭菜。
后来那附近出了个穷凶极恶之徒,他带着我一个师兄下山,说那个恶人很适合他,让他去教训一顿,把人提回来。那地方说实话,也是个鸟不拉屎的小城,大户听说掌门这么大的人物来,赶紧请到了家里来。”
“为了不让他看见我身上有伤,我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结果还是被看出来了,我晚上被他叫到房间里去,他问我叫什么,给我上药,给我吃桂花糕,给我读话本。
我从小挨饿受冻,没人对我好过。所以一开始我怕他,但他那几天带我进进出出,师兄去查恶徒,他就带我到处逛。我以为我这辈子就是贱命,只能苟活着,一辈子都是人下人,定是个天煞孤星。”
“结果出现了这么个沈问澜……他带我回山门,说要收我为徒。他对我好了那么多年,我下山闯荡,他也每隔几天就给我写信。结果。”
他将心里的那一团团乱麻吐出来,双手不停的摩挲着,不知在紧张什么。此时终于深吸一口气,将多年的郁结吐出,道。
“我什么都没干,他不相信我,他挖了我的眼睛。”
季为客缓缓将头埋进臂弯,闷声道。
“苏槐,他一定不要我了。”
被点名的苏槐半句话都冒不出来。
一个是此情此景他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另一个是,沈问澜此刻正抱着剑,睁着双惺忪睡眼,强撑着听着这番话——他从季为客刚说两句话开始就醒了。
苏槐还是那个苏槐,沈问澜一尊大神在旁边,屁都不敢放。沈问澜那张冰山脸一成不变,但满眼的红血丝让他看上去活像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的血修罗。
沈问澜思考了一会儿,伸出手想碰碰季为客。但在半空中就停下了,他收回手,抿抿嘴,想说些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最后眼神暗了暗,只道一句。
“我觉得,他没有不要你。”
我没有不要你。
他心道。季为客闻言却只低低苦笑一阵,眼前的黑暗勾勒不出沈问澜的影子。
他只觉得,心里那棵树扎的根,一下扎的更深了,大有要搞得他肝胆俱裂的意思。
于是他道。
“我恨死沈问澜了。”
正在他面前的沈问澜眼皮一跳。看得苏槐心惊胆战,一度怀疑季为客这是在死亡的边缘大鹏展翅——好在沈问澜什么都没说,只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马车停了下来,马夫在前面喊道。
“只能送到这儿啦!”
沈问澜还没答应,只听不远处传来林问沥的怒吼:“他沈问澜还回不回来了!!!!!!!!死哪了!!!!!!”
沈问澜心里的哀伤正在把他整个人一寸一寸啃噬着,瞬间全被这一瞬间的惊吓给盖过去了,撂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嗖的飞了出去——赶着去堵林问沥那张嘴。
林问沥没完没了,对着庄为辽唾沫星子横飞:“是他是掌门还是我是掌门!?一天到晚不在山上!自己徒弟那么好……”
碰的一声,天花板应声而碎,正好落在悠闲品茶的白问花面前。
白问花依旧处变不惊,只说了句欢迎师兄回山,就接着往嘴里送茶。
林问沥望着眼冒红血丝的沈问澜,刚想吼他几句,但总觉得气氛不对,一时间不敢出声。
沈问澜一字一句道:“你不喊是怕谁把你当哑巴?”
林问沥:“……不……”
“你是有几年没被师兄我打屁股了?”
林问沥:“……那个……”
“我找我徒弟怎么了?挖你墙角了?”
林问沥:“……”
“一天到晚老妈子一样,我不是说了没事?你聋子?”
林问沥:“…………”
沈问澜脸黑的要命,道:“一会儿被认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办?他现在恨死我了,肯定不想看见我,怎么办,把他关起来吗?”
林问沥有点怂:“那就关……”
“我关你还差不多!!还关为客!!你关一个试试,我转头就把你踹山下去!!!”
林问沥抹了一脸唾沫星子,心道沈问澜果真动如火山:“……”
沈问澜提高声音,昭告全场道:“一会儿就说我在外面,一直未归!”
白问花回他一脸比花还灿烂的笑:“好的呢!”
林问沥:“……不是,那怎么解释你,你没暴露?”
沈问澜:“没暴露,谢谢您,一会儿就说我叫为水,三年前拜进决门的,睡觉去了,不在。”
庄为辽:“……为啥说您睡觉啊。”
沈问澜黑着脸抱着凝风往屋里走,心烦意乱半句屁话都不想多说:“因为我想睡觉,困死老子了。”
庄为辽:“……”
白问花顶着美丽的太阳,冲他摆摆手:“掌门师兄晚安呀!”
沈问澜前脚刚走,后脚季为客就磨蹭上来了,后面跟着个苏槐。
季为客抽抽嘴角,也不知道里面几个人,纵使千般不情愿,终究还是先行了礼,道。
“弟子季为客,隶属掌门门下,辞别五年,今日归山。”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暂时是不会掉的
大概二十章左右掉
澜澜还是很坚强的,一首倔强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