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公子有疾>第29章 二十九、千月镇·

  等连孟找到那间小屋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

  陵引说它在镇子最里面,是处带着花圃的地方。

  连孟背着祈年找到那处时,发现那里花圃已毁,院中更是杂草丛生、蛛网层结。

  他简单清理了一下,才勉强将床铺收拾了出来,让祈年先行休息。

  那时,天已小亮,他忙碌了一宿,终是力竭不起,最后只得靠在门边,沉沉睡了过去。

  他在睡梦中,恍惚看见陵引带着那救命的药草回来了;祈年的病终是好了;而他的好师弟也平安无事,高兴地前来接他回谷。

  在那个美梦里,身边一切仿佛都罩上了一层璀璨的金光,祈年在那光束之中笑得满面柔和,然后他向他走来,像是说了什么,但连孟却没有听清。

  然后梦便醒了。

  连孟睁开眼,发现此时已是晨光熹微。

  他仍旧靠坐在门边,但身上却披着一件墨绿的外衣。

  然后他抬起头,一下便看到了祈年的身影。

  那人背对他站着,晨曦时,洒下的淡色金光,衬得他周身像是在发光一般。

  连孟一瞬有些哑然,这时,祈年听到身后动静,不自觉回过了头来,然后在看到连孟的一瞬,就又笑了出来。

  “你醒了?”他边说边朝连孟走来,最后在他身边坐下,问他还冷不冷。

  连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祈年便伸出手,将他身上的衣服再裹紧了些。

  “我……我不冷了。”连孟低声应道。

  祈年看着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又看向了前方。

  其实连孟不太清楚,他是否知晓现下境况。

  不过祈年看起来表情闲适,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较之先前在杏木林的时候,却好上了许多。

  “你呢?”他小声问道。

  祈年看他关心自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嗯?”连孟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又补充了一句,“你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祈年还是没有说话,他一直看着连孟,眼睛里亮闪闪的。

  连孟有些奇怪,以为他又犯了傻,正想说话,祈年突然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是不舒服。”

  “啊?”连孟一愣,“那……我去给你抓点药?陵引走的时候给我留了几个方子,说是……”

  祈年仍旧笑着没有说话,连孟不太明白,那人突然倾身将他拥进了怀里。

  “你……”连孟一惊,祈年却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不说话了。

  后来连孟才明白,原来是那人今天醒得太早,困乏得又睡了过去。

  他斜眼瞅了瞅祈年,无语地笑出了声,然后就摇着头,搀着他去了床上小憩。

  那时天光已大亮。

  连孟伸了个懒腰,又继续整理起了屋子。

  他昨晚跟陵引分开的时候,只带了一些简单的行李。

  主要是祈年的衣物、一些银两,以及陵引给他留的几副方子,说是祈年这几月常吃的药房,可以在他发病时缓解一下症状。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个包裹精致的包袱,打开一看,才发现竟是那日他们在牡丹阁时,那香老板所赠的布匹。

  绸缎脂红如血,上面还用金线勾勒着数朵硕大的牡丹。

  连孟不知道那大少爷带着这布是有何用途,不过既然陵引在临行时也捎上了此物,想来应是另有他用。

  于是,他把那匹缎子妥善收好,然后就出门买起了口粮。

  只是他才刚踏出门口,正想摸些碎银出来,却看到了袖中藏着的那两枚白玉花佩,以及那盲老头给他的一纸小信,说是青阳师弟留给他的书信。

  连孟打开了看了看,发现里面内容不多,就是几句嘱咐,说是让青阳想起一切,就来门中找他。看来并无太多玄机,想着,连孟便把它放回了袖间。

  其实当日在孤坟前,他就应该将那书信就地焚烧,可他当时只顾着想那花佩的事,一时也没想起。

  这下好了,自己袖里揣了封给已故之人的留信,这辈子怕是给给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然后就出了门。

  街上行人多了不少。

  连孟去各处转了转,买了不少口粮,也打听了许多消息。

  原来他们来的这个地方叫做千月镇,是有“千山一月,万户皆春”的意思。

  镇后面是一片野林子,方圆百里没有其他人烟,所以赶路的旅人时常会来这里暂歇腿脚。

  因为与外乡人接触颇多,所以这里民风倒也开放,看着各种“古怪”的外人也不觉得稀奇了。

  陵引在去祈府之前,就是在这里独居了数年。

  乡里认识他的人不少,看到连孟从他的旧居里出来时,都纷纷询问他是陵大夫的什么人。

  连孟倒也不打算老实交代,他琢磨一阵之后,就煞有介事地告诉他们,陵引是他小弟,那人出门在外,都是自己在罩着。

  说完,一群大爷大婶是好不佩服,说是镇上又来个武林高手,啧啧称奇之后,便问他要不要再买一筐南瓜。

  连孟被他们问得瞬间懵圈,但奈何拉不下面子,只得再扛了一筐回去。

  看来这里民风倒是淳朴,不过“商人们”可是精明得很。

  连孟招架不住,索性将怀中的大半银两留余在家以后,才又出了门。

  不过除了各种小商小贩,也有些说书逗唱的卖艺人。

  他们倒不会“强人所难”,只想多少混个茶钱,打发闲日时光而已。

  连孟没寻得机会听上一回,况且那台子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地站了不少人,他也没这闲工夫再挤进去。就暂且作罢了。

  只是他路过时,听人说起,在镇子外延的小树林边捡到了一具尸体。

  身上没有刀伤剑痕,据说是脏腑碎裂而亡。想来是夜行时,遇上了什么绝顶的高手。

  连孟寻思着那人命绝的时间,竟约莫就是他来时的那晚。

  不过这之后也没太多其他线索,他便没有再放在心上。

  其实这还只算小事。

  最让连孟犯难的,是他在镇上呆了一两日之后,总在街上碰见的那些苗族人。

  男女皆有,不知道是不是天蚕教的人又跟来了。

  有次,连孟找了个带着银饰的苗家少女打听,问他们是怎么来到的这个地方。

  那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才笑盈盈地应了声。

  不过她倒没说缘由,只看着连孟,问他家乡有没有定亲的姑娘。

  连孟本想开口调侃,但他一抬手,不巧又看到了袖里的两枚花佩。

  这一看让他瞬间破了功,那苗女看他脸上一怔,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还没有等他回话,就释然一笑,然后晃荡着身上的银饰,跃过小溪离开了。

  连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下不禁有些懊恼。

  不过他转念一想,反正他们也只是小留几日,只要小心不被人发现身份,总能安然度过。

  于是,他便迈着步子回去了他跟祈年的那间小屋,但没想到,竟看到门前停了一只白羽的鸽子。

  那白鸽捎来的是陵引的传信。

  那信看着还挺厚。但除去第一句,说他已经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正在找人打听关于那奇花的消息以外,后面整整三页纸,都是那话唠大夫在提醒连孟必须根据祈年的状况,选择不同的药方给他煎药。

  连孟看得头疼,正想放下那信,谁知却在最后一句瞅见那人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说是他家公子患病已久,这次毒入脏腑,恐有变数,还望他多加看顾。

  连孟瞅着那话,不禁心下一慌。

  先前与陵引谈话时,那人并未提过祈年体内之毒可能已入心脉的事情,难道他的状况已经紧迫到如此地步了吗?

  他正想着,这时,门后突然传来一声咯吱声响。

  连孟转过身,就见祈年打开了门来。他笑着问他怎么还不进来,连孟一慌,赶忙将信揣进袖中,然后急忙迎了上去。

  他虽心下疑虑,但却不想让祈年也跟着担心。

  吉人自有天相,他相信这心善若水的祈大少爷终能化险为夷。

  只是想归想,连孟夜里却担心得辗转反侧,想着,要是祈年真出了什么事情,得上哪儿去找大罗神仙来救他。

  后来越想越烦,他实在不能入眠,要是干脆趴了起来,跑屋顶上坐着吹风去了。

  夜里寒风阵阵。

  连孟搓着手,看着各户熄灭的烛火,心里又犯起了愁。

  其实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担心。他跟陵引的约定只有送他们前往杏木林这一个而已。如果祈年真要在这期间出了什么差池,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只是……

  连孟又叹了口气,这时,小屋外有个年岁不大的僧人走过,他心下奇怪,正想轻功下去,怎料又忽见那破弃花圃中亮起了一盏烛灯,竟是祈年走了出来。

  连孟以为是那人见他不在,出来找他,可片刻之后才发现院中的人影带了些朦胧光色……

  这是,先前的那种幻觉吗?

  连孟没有再动,他看着院中那人在花圃中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月光清冷,映得周围也冰莹似水。

  “祈年”坐在桌前,他眉头微皱,像是在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连孟看不清那是何物,索性跳下屋顶,小心上前了几步。

  于是他这时方才看清,“祈年”手中摩挲着的,正是那枚白玉牡丹花佩。

  不过这并不是全部。

  因为那玉佩底下还有张丝质绢布,上面竟绣着连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