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兔儿爷>第46章 第 46 章

  绥远失守。

  一向不在意战事的一郎居然难得的眉开眼笑,他哼着民歌走进了办公室。一旁的同事奇怪他今天难得露面,更奇怪他今天心情好的出奇。

  “怎么了,大佐这么高兴?”那个同事饶有兴致地问。

  一郎很高兴:“又在绥远打了胜仗!”

  那同事“噗嗤”地乐了,:“真的是因为这个吗?而不是因为那个唱戏的今天讨了你的欢心?”

  “他叫琴茶。”一郎打断他。

  “好,好,真的是因为打了胜仗,而不是因为琴茶?”

  一郎的脸上浮现了笑容:“当然,等占领了中国,我就带琴茶走。”

  屋子里的同事哄堂大笑:“果然,还是因为琴茶!我就说你不像是在意战事的人。”

  一郎一本正经道:“以前不在乎,现在不一样了,早点打完仗,我要早点带他回去。”

  “一郎君虽然是大佐,但还是小孩子呢。”一个同事笑道:“还是根据自己的喜怒才操纵大局...对了,那个琴茶,他呢?你愿意带他走,他愿意和你走吗?”

  一郎想了想,信誓旦旦地说:“他愿意,他是爱我的。”

  几个同事又开始起哄了,其中一个穿着和服的同事却猛然道:“一郎大佐,你还是要认清楚,他不是山田君...”

  “他就是!”一郎发了脾气:“藤野君,你根本就不懂!”

  “好了好了”一个同事偷偷撞了一下藤野:“大家都清楚,只有他一个人糊涂,他糊涂了多少年了,随他去吧....”

  藤野看着一郎固执又冷静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时琴茶走在街上,身后跟着一群一郎派来保护他的日本兵。他远远就听到了卖报童吆喝的战败消息,其实他早晨就知道了,一郎一大早就起来打了电话,看得出来,一郎很高兴。他本想出来帮一郎去料理店买他爱吃的食物,走到街上却愣住了。大好的春日,北平冷冷清清。店铺都开着,货架上却空空如也。枯瘦的妇女蓬乱着头发,提着装着一小点干粮的破面袋往家走,成群结队的乞丐为着一两块干馒头大打出手,水沟里野猫野狗的尸体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北平....

  绥远没了,属于中国的地方越来越小,情况只会日益的变糟糕。他不由得想起来,上次见到的那个夸他好看小孩儿还活着吗?那两个追蝴蝶的男孩子还活着吗?他们还在一起吗?因战乱分开的时候是不是都哭了呢?

  他只知道,自己和生颐是彻底分开了,楚河汉界,形同陌路。

  上次见到生颐还是三个礼拜前呢,生颐和吴天娇买了些日用品往家走,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俩。那次见到他们,吴天娇的肚子就已经显了出来,当时琴茶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想着想着,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背影,他愣了愣,喊到:“嫂子!”

  吴天娇一惊,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快速向前走着,她取下胳膊上的挎包,刻意地往自己的小腹上遮了一遮。

  她曾经为自己的肚子欢欣雀跃,沾沾自喜。她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拂过自己的肚子,仿佛要强调自己的身体里还孕育着另一个小生命。但现在她得意不起来,她心虚,她害怕,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琴茶。自从怀了孕,她一直想多做一些好事,展现自己的善。即是为了给腹中的孩子积德,又是为了给孩子做好榜样。

  可是现在她要面对琴茶了,那个被她抢了爱人,被她挤兑的琴茶。要不是琴茶宽宏大量,那一句“嫂子”感化了她。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又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折腾琴茶。

  更何况,她不得不承认。她不希望琴茶再回来,她愿意留在洪家,和生颐两个人长相厮守...

  她带着复杂的情绪越走越快,不料,琴茶从后面三步两步就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胳膊:“嫂子!”吴天娇慌了手脚,连忙用包把肚子遮的更严实了一些,她不想让孩子看到她面对琴茶时,时而万分丑恶的内心。

  “琴茶。”吴天娇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刚才太吵了,我...我都没有听到,那个...我还有点事...”

  琴茶没有留意她奇怪的反应,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盒子来,对吴天娇说:“这是给孩子的。”吴天娇疑惑地打开那个精致的木盒,一把长命锁静静地躺在里面。

  吴天娇浑身一震,还有什么好瞒的呢,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一瞬间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愧疚,懊悔,感激,让她心中百味陈杂。在北平的阳光下,她开始觉得晕眩。她的肚子疼了起来,像是在责备她的阴险和小肚鸡肠。

  “嫂子”琴茶扶住她:“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粤菜馆里,琴茶把菜单递给吴天娇:“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要忌口的,你随意点吧。”

  说着,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吴天娇的肚子:“嫂子,多久了?”

  “快四个月了。”

  “男孩还是女孩?”

  “这哪里能知道。”吴天娇乐了。

  琴茶整张脸通红:“我...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有经验....”

  吴天娇笑得停不下来:“我觉得...像男孩。”

  她看到琴茶还是一脸窘迫,便说:“哎,你要不要来摸摸?”

  琴茶惊喜起来:“可以吗?”

  “当然。”

  琴茶不安地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蹲下,缓缓地将手放在吴天娇的肚子上,他突然欣喜地小声叫起来:“我摸到了,他好像在动!是在动吗?”

  吴天娇笑眯眯地着看他:“对,他是在动。他很调皮的,总是在动,所以我说他是个男孩。”

  琴茶不可思议地感受着这一切,吴天娇已为人母,身体里孕育着没有人能懂的,来自母亲的博大。

  琴茶难以置信,自己触摸到的这个活跃的小生命,是生颐的儿子。他会慢慢长高长大,长得像生颐一样高大。他的鼻子眼睛,一定很像生颐,他流转的颦蹙,一定和吴天娇一样迷人。生颐会教他读书识字,他会像生颐一样说一口好听的北平话。他会在洪家的院子里堆沙子,荡秋千,他会不会也认识一个唱戏的小男孩儿,两个人一起长大....洪生颐成了老爷,这个小家伙会成为洪家大少爷....洪家生生不息,延绵万代....而自己,没有从前,也看不到以后。

  他想起生颐给他买的那把扇子,上面的江,有始有终,不像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他出了神,吴天娇问道:“怎么了?”琴茶一笑:“没,我在想,我娘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当然是,女人怀孕了都是一样的。”

  琴茶笑起来:“我倒突然想有个孩子了。”

  琴茶教了桂川那么多孩子做人和唱戏,但是回想起来居然没有自己的孩子。

  吴天娇试探着问:“琴茶,不然你也找个姑娘...”

  “我?”琴茶惨淡地笑了一下:“我是找个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呢?我现在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听到绥远失守的消息,他本能的难受了一阵,但是看到一郎喜上眉梢,他也跟着高兴起来,甚至出门给一郎买了酒菜。

  看到面目全非的北平,他则又开始为北平痛心,为生灵涂炭哀愁。

  吴天娇擦了一下他额头上的碎发,本来想说,生颐会接你回来,你要等。但是转念一想,时局这样不好,生颐的想法能否实现,他们心里都没有底。她已为人母,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言而无信。

  吃过饭,琴茶送吴天娇回家,走到路口他便停了脚步,道:“嫂子,你回家吧,我就不过去了。”

  吴天娇明白,犹豫着问:“琴茶,你是不是不愿意见生颐...”

  琴茶想了想,点点头。

  “你恨他?”吴天娇急急地问。

  琴茶不做声了。

  吴天娇很快地说:“琴茶,你休要恨他,他....他.....”吴天娇还是说了:“他爱你!”

  琴茶却因为这话哈哈大笑起来,面前的女人,是生颐明媒正娶的妻子,并且怀着他的亲生骨肉。自己呢?只是生颐在年少轻狂时期拈花惹草时随意拈到的一个戏子罢了,现在生颐要生儿育女,把洪家发扬光大。自然丢弃了自己。而这个女人还大着肚子安慰自己说“他爱他”真是天大的笑话。

  恨他吗?不恨,就怪自己当时戏里戏外分不清,不知把生颐看作了那个帝王将相,自己大抵是要用一辈子忘记当时糊涂的心动了。

  “琴茶!”吴天娇看着琴茶故作潇洒转身的背影大喊了一声,琴茶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走了。吴天娇心里的酸楚泛滥了眼眶。

  傍晚的时候生颐回来了,早晨因为绥远战败而阴郁的脸这会儿明朗了起来,他倒了一碗凉茶喝了起来,那个盖碗他一直在用,胭脂红,琴茶的审美,一看就是琴茶送的。吴天娇晓得,但她从来不说什么。

  “乐成这个样子,什么喜事儿啊?”吴天娇拿了毛巾帮他掸身上的灰:“上哪儿去了,灰头土脸的?”

  “嘿”生颐乐了:“你猜怎么着,我把琴茶的大衣箱,二衣箱,还有那彩匣子,全给赎回来了,衣箱里的东西我点过了,一件儿不少,彩匣子里的东西估计也少不了。想来也少不了,也就琴茶那那些东西当个宝贝了!”

  “话不能这么说。”吴天娇又绣起鞋子来:“谁还不能有点儿稀罕的东西。”

  “我懂,这不,我这两天拖拖人,想想办法,把桂川的封条给撕了。”

  “真是,没想到你堂堂洪老爷也有求人办事的一天。”

  “那可不,我最近四处奔走求情...”

  吴天娇打断他:“对了,我今天见琴茶了!”

  “啊....啊?”生颐一时接不上话:“我....你....你在哪儿见他的?他还好吧?一郎对他好吧...”

  吴天娇沉吟了一会儿,只是说:“琴茶说,他不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