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公子令>第126章

  虽说天象迷乱,但日子还得一天一天数着过。琉集以北的散兵还得一个一个接着清理。接连四日,上官澜一行北上千里,虽说也生了战端,但月氏散兵困于风雪处境难堪,人马乏力。只消藏匿行迹,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便能取胜,且无须担心消息走漏。毕竟月氏传信仍旧靠人马居多,此时天候如此,消息传递自然迟缓,等到天气转好消息传回纳兰达,战局也早成定局。

  虽说多耗了两日功夫,但上官澜终究是带着西北一路安然赶到了榔头山下与北防军汇合。骑兵营东北、正北一路早在榔头山下等候,只等西北一路。

  上官澜瞧见北防军大营时,心中疲乏登时一扫而空,身后西北一路骑兵营兵众连日征战不休在风雪中苦熬,如今瞧见了大营,心中怕是只盼一碗热水一口热汤,心底早生出无穷的气力,加紧往营中去。上官澜安顿好伤员便匆匆往主营内去。

  冒风而来,肩披白雪,帐帘未起便问:“阿澈可在?”音调舒缓却压不住其间上扬的雀跃。风雪趁着起帘的空当钻入帐内,吹得帐内炭火摇摇摆摆险险覆灭,一阵透骨的凉意兜头泼下。

  傅微介道:“上官,北戎骑兵提前南下,十二鹰不曾寻得你的下落。玉爵爷怕你处境危险,带了北防军骑兵北上拒敌。”

  上官澜听罢,瞬间被狂怒攫住,怎么敢?他拼命护住的人,怎么能涉险?手中长枪照着傅微介额前劈下,一声怒吼,用尽心肺间的气力,“你怎么敢!怎么敢让他涉险!”

  傅微介瞅准了那长枪来势,不闪不避,只迎着枪势,道:“北戎骑兵南下,你行踪不明,那时,还有更好的法子吗?”声音不大,却透过上官澜浑身密不透风的杀气,气势凝然。那长枪劈碎了他跟前矮几,枪尖狠狠砸入地面尺余。

  上官澜陡得收枪回手,大步出帐。傅微介忽觉额前异样,伸手一触,触到满手温热血沫。

  “骑兵营西北路听令,加紧修整备齐粮草,明早拔营北上,支援北防军骑兵!”便纵身在主帐,傅微介也将上官澜清冽凛然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嘴角笑意发苦,捂着额头伤口出帐,伸手捞起一把冰雪拍在额头,透入骨髓的冷意叫他打了个哆嗦。好歹,止了血。

  就是冻得眼睛酸。

  翌日清早,上官澜林云渺便领着骑兵营北上支援北防军骑兵,步兵行军人数众多行军缓慢,只得殿后。如今骑兵营拔营,北防军步兵自然也不能一味据守,也跟着拔营北上。

  上官澜忧心阿澈安危,只恨自个儿迷了路途,耽了战机,更将阿澈送入险境。阿澈不擅马上惯用的长兵器,天堑剑身不过三尺,再怎么吞吐锋芒,抵挡北戎骑兵的长枪兵戈也难免掣肘,万一有个好歹,身在乱军,再误了伤势,又该如何?一时心乱如麻,再无半点心神分去思量战法。

  好在带兵的不仅仅是个糊涂的上官澜,林云渺见上官澜焦躁,明白他烦心。虽说眼下也确实有事儿想同他商量,但现在还是不触这个霉头了。

  天色擦黑,风声越紧,飞雪如席。

  自尺于深的积雪中提起的长剑,清亮如月。玉凤澈随手抓了一把雪抹在剑锋上,被掌心融化的雪水顺着剑刃滴滴答答。方嵩二拢着手窝在一旁,眯眼瞧着眼前迷离风雪,“虽说北防军骑兵营战力不济,但也没料到居然如此不济。”

  冰冷的剑刃刺得手心发凉,玉凤澈弹了弹剑身,抖落剑上的冰碴儿和水珠,还剑回鞘,“这么不济,也没法子,不过好歹是把北戎骑兵牵制在了此处。不过,他们只围不攻,形势怕是不好。”

  “就怕他们再加兵力啊。你想想,要是上官知道了你在这儿,他肯定得带骑兵营过来。咱们没法突围,他们再加了兵力,上官澜再冒进前来支援。下场就不好了。”方嵩二长叹一声,“如今咱们这境地,真是进退两难啊……”

  “不是法子,一直这么下去不是法子,得找机会突围。”玉凤澈将天堑抱进怀里,盯着茫茫风雪喃喃自语。

  方嵩二好歹是听清了擦着耳边飘过去的话语,“找机会突围?咱们试过多少回了,管用么?”

  “有办法,我有办法。”玉凤澈轻轻飘飘,却带着犹如磐石的坚定。

  方嵩二愕然,瞪着眼睛瞅了玉凤澈一忽儿,忽而明白过来,“那法子,你有几分把握?”

  “大约三分。”玉凤澈慢慢放松了脊背,脊背后,棱角突出的岩石轧得生疼,“总好过这样一分没有得好。”

  方嵩二翻了个白眼,腹诽:“妈的,你知不知道你有个好歹上官肯定会宰了我!”清了清嗓子,“还是算了吧,万一有个好歹,不值当。”

  值当不值当啊……这时候才想起,他似乎压根儿没想过到底值当不值当,只是时局迫人,眼下,不得不如此而已。不过,若就此一役命殒,他也实在是,舍不得。思绪转到此处,便不想再往别处转圜,玉凤澈嘴角翘了翘,“也没什么值当不值当,活着就好。”还有个盼头呢,可舍不得!

  “你倒是看得挺开。”方嵩二苦笑着打趣。

  越到后半夜风声越紧,便纵是人马团在一处歇息修整,夹着雪子的风还是刮得两颊生疼。疾风如割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攒成一团的人马在风雪中黑乎乎地挤作一团,确实困乏,但如今这滴水成冰的天候,生怕一睡不醒,也只得强撑。

  上官澜底子比旁人好不少,虽说疲软,却还不至于困顿交加,只是四野风声如吼,反叫他静不下心来。深知此时最要紧的便是沉住气,仔细考量战局,寻找最妥当的战法,但如今,他心绪实在太乱。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古人诚不欺我。风声遮盖了大半的声音细细传入耳中,上官澜收拢了神思,侧头瞧着挨到身侧来的林云渺,凝眉,嘴唇动了动,“什么?”

  传音入密清晰入耳,却叫林云渺一阵无奈,方才吼了那么一阵子全白吼了。只得扯着嗓门儿再喊一遍,谁叫他内力不如人呢,“咱们拔营之前,未曾接到过北防军骑兵的消息,他们恐怕被围了!咱们赶过去,也只能绕过榔头山取道北上攻北戎骑兵后方。”这一溜儿喊完,嗓子眼儿都生疼。

  “我知道,我都知道。”清清淡淡的七个字传入耳鼓,勾起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林云渺呵暖了手捂了捂自个儿冻得冰凉的鼻尖儿,闷闷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心急,但眼下真急不得。若是月氏这时候再加派兵马,咱们和北防军骑兵都不好收场,这回,咱们可真是铤而走险了。”

  “能活着就好。”又是清清淡淡的几个字。林云渺闷闷地哼了一声,慢慢挪开了,看着是不想搭理上官澜了。

  不是怕死,只是真的不想死。眼下情势迫人,聪敏如阿澈,肯定也想到了若不强行突围,万一月氏加派人马,今后局势更是难堪。怕就怕他,为了突围兵行险招,快,要再快些。只要能在三日内助北防军骑兵突围,就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明日天黑之前,必须赶到北戎骑兵后方,夜袭北戎骑兵大营。”清清淡淡的声音钻入耳中。林云渺抬头看了上官澜一眼,叹了口气。

  骑兵营得了指令,天色未明便已然拔营。一路疾行只为尽快赶至榔头山以北,突袭北戎骑兵。一路风雪迷离,长刀弯弓满是霜色。

  冷风迫得北戎骑兵将大营扎得一个挨着一个,仿佛一笼蒸得满当当的大馒头,营帐之上,积雪堆了寸把高,时不时顺着圆帐滑落,尚未掉落便已然被狂风卷起弥散成雪雾。糊糊涂涂的人影在茫茫风雪里一闪而逝。唯有风声在耳,凛冽深沉。

  风势骇人,走石卷雪。却有愔马在凛冽风中站定,马上兵将银铠之上凝霜覆雪,漆黑抹额之下,眸中杀意如刀。

  林云渺提刀在手,拿捏刀柄的手指冷得发麻,却又仿佛有热血沸腾直到指尖。紧了紧拿捏刀柄的手指,林云渺沉身低喝:“杀!”

  马不嘶,人不吼,马蹄声被淹没在凛凛风雪,唯有杀意刺破重重雪幕风声,凝重如刀。

  饶是北戎骑兵警觉,也未曾料到竟会有人在这滴水成冰的夜间奔马来袭,饶是北戎骑兵也不解甲,也难将已在圈中避雪安眠的战马牵出上马迎战,猝不及防,北戎骑兵答应登时乱作一团,马嘶人吼杂乱无章,不少骑兵生生被马蹄踏死。骑兵营静默如山,刀枪之下必有血光。

  不过北戎骑兵战力确实不可小觑,饶是夜袭声势骇人,一时之间情景大乱,却也能尽快整合人马,提刀迎战。一声嘹亮清越的呼喊刺破风雪,惊了乱成一团的奔马,不过短短一刻,北戎骑兵竟已然颇有御敌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