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公子令>第99章

  玉凤澈拎了一小壶暖酒来递给上官澜,道:“难得来一趟眉山,该去看看上官前辈。”

  抓着酒壶的手顺手也裹着了酒壶上的另一只手,“好啊,走吧。”说着,不由分说拽了人就走。

  一如去年,屈膝三叩,再在坟前盘膝坐下。上官澜有意铺开大氅,拍了拍身侧示意玉凤澈坐下。玉凤澈暗自白了上官澜一眼,只肯在他身侧站定。

  约摸是猜着了玉凤澈会这样,上官澜也不介怀,乐呵呵地抱着暖融融的小酒壶,笑得涎皮赖脸,“爹,我又来了。这一年事儿比较多,公子盟也被我折腾得元气大伤了。不过,公子盟风光至此,也算我对得起您了。想来您也知道,之前公子盟行事,也难有善终。如今就让儿子来收场吧。”

  “爹,您之前说我行事太过决断狠厉难有善终。我现在才算明白,善终是要自个儿挣的。以前儿子不想挣,现在想挣了,若您泉下有知,也帮衬着些可好?谢谢爹。”话毕,上官澜将抱着的酒壶自怀中撤出来,一壶热腾腾的好酒全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阿澈才暖好的酒,就当敬您一盏媳妇茶了。”

  玉凤澈咬牙,把在上官澜背后狠狠踩一个脚印的念头给压下去了。

  敬罢了酒,上官澜起身,将小酒壶拢进怀里,“今年来得比去年晚一些,梅花花事将尽,实在可惜。还有几株晚梅开得盛,要不要去瞧瞧?”

  “嗯。”玉凤澈闷声,回头就走,也懒得搭理身后嬉皮笑脸的上官澜。

  山中清寂,但于这二人,却是难求的一段安稳。若有鸡犬相闻邻里问候,真如同远遁江湖不问世事。劈柴浣衣生火下厨,事事躬亲粗茶淡饭。虽说不及山外日子舒坦,但这份清闲疏淡,却也难求。

  日子舒缓安谧,须臾一月。山外正是正月初十。玉凤澈在山间向来睡得安稳。但今儿清早却醒得及早。他是被剑气破空声惊醒的。上官澜,在练剑。

  便纵上官澜不说,他也知道他们要下山了。上官澜这几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心思约莫早飞去了山外。他是运筹帷幄惯了的人,何况如今大局未定,他不可能不忧心。

  玉凤澈在榻上躺着听外头长剑带起的风声,风声太紧太急,他数不清招数。但剑势凌厉,便纵只听,也听得出来。玉凤澈披衣而起,将关严的窗扇轻轻推开半扇。

  劈月剑光流淌,犹如满月之时洒了漫天的流辉。白的雪,白的衣,白的剑光,混成一团杀意逼人。剑气激起地上的雪随着剑尖起舞。玉凤澈甚至已经风不清哪里是他的剑,哪里是他的人。若是死在这样的剑下,也该是惊艳的。

  裹着飞雪和剑光的身影腾空跃起,剑光却忽得凝住,犹如狂风被冻结一般得凝住了。玉凤澈一愣,旋即意识到这是发生了什么,赶紧伸手按在了窗台上身形流畅地越窗而出。上官澜早已跌落在地,右手五指松松拢着劈月剑柄。

  玉凤澈满脸惊惶,方才他是忽然力竭了才会从半空摔落!鞋袜未着,赤脚踩在积雪上竟也不觉得冷。匆忙将倒地的人拉起来揽进怀里,上官澜右手拢着的劈月“哧”地一声掉进了雪地里,他此时竟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看得玉凤澈更是心惊,再细查,面色嘴唇发白,双目微合气息不稳,身上衣物早为汗水浸透!

  “上官,上官?”玉凤澈试图将人扶住,但上官澜似乎很难站起。正要弯腰将他抱起来,上官澜却忽而睁开了眼,尚未喘匀气息,伸出来的手还微微颤抖,指尖触了触玉凤澈赤足,“冷么……”

  玉凤澈身子僵了僵,终究还是将人抱起来进屋安置在了小榻上,正要转身去拿帕子来给他拭汗却被上官澜拉住了手腕,上官澜此时脱力,说是拉,也不过是松松扯住了他手腕,“来,捂着,我就是太累了……歇一会儿就好了。”

  二人僵了片刻,玉凤澈才在榻上躺下,自个儿盖上了被子。

  上官澜合目歇了许久,才堪堪顺过气儿来,没头没尾道:“一百五十三招,最多,一百五十三招……”但是玉凤澈听懂了,他伸手揉了揉上官额头,“天下还有谁能在你手下走过这么多招,嗯?”觉着自个儿捂得差不多了,起身穿衣,“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烧热水。”

  这两人日子过得清单疏致,山外,却是天翻地覆。

  月氏公主梨华与北戎联姻的消息进京,得了消息的兵部首先上报了太子徐宏坤。徐宏坤也是有见地的,立刻猜到这是月氏北戎打算联合,便纵不能大举攻进,但是蚕食边省还是绰绰有余。这么一想,他也有些发慌,严督兵部上呈御敌之法。兵部官员个个焦头烂额。

  徐宏坤早知,联合边境守军弃城集粮的法子是上官澜想出来的,琢磨着上官澜指不定还有法子抵御北戎骑兵,便差人来找上官澜。结果派来的人还没进公子盟呢就被回了一句:“盟主在眉山上过年呢,盟内兄弟都不见何况是你们。”

  那人把这话给徐宏坤回了,徐宏坤虽说气得胸口都有点儿发堵,但是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毕竟正月十六还没到,朝内还休着年假呢。

  自打正月初十那回练剑力竭之后,玉凤澈也不许上官澜再练了。二人磨蹭到正月十五出山,夜间正好赶上逛灯会放水灯看烟花。

  今年上官澜的兴致倒是跟去年差不多。小烟花儿冰糖葫芦糯米糕陶泥娃娃猜灯谜,能玩儿的都玩儿了遍。玉凤澈今年兴致也还可以,至少能陪着上官澜一道玩儿了。二人乘兴而往兴尽而回。

  正月十六,徐宏坤才下朝,听说上官澜回了公子盟,再次遣人备下车马相邀。

  去年将上官澜幽囚东宫的旧账,玉凤澈还牢牢记着呢。在车内就没什么好脸色。上官澜瞧着好笑,伸手过去拍了拍他手背,道:“去年你不声不响地辞了军衔,也是甩了他耳刮子,他都没跟你计较,你这会儿又跟他置什么气?”

  其实也不是置气,就是想东宫对上官澜打压甚重,可是到头来还得上官澜替他们谋划,心里憋屈。可这番话说出去难免又要被他调笑,念头转到此处,玉凤澈扁着嘴不说。

  上官澜歪着头瞧了玉凤澈半晌,缩手回去拢在袖中,后背倚进了软枕里,“不想说?”顿了顿,笑道:“那我来猜猜。你是不是觉着徐宏坤待我不好,却又要我替他布局谋划,心里不是滋味儿?”

  见上官澜轻而易举猜中自个儿心思,玉凤澈心里更憋屈,咬着嘴唇不说话。

  这是又闹什么别扭?这小孩子心性该有的时候没有,不该有的时候乱冒,真是……上官澜抬手挠了挠眉毛,续道:“徐宏坤那人向来睚眦必报,却也不是不识好歹。慢慢来吧,以后,他说不定是个好皇帝。”

  玉凤澈抬眼去瞧他神色,带笑的眉眼飘忽邈远,仿佛神思已在万里之外。这样的人,若在庙堂,当留贤名万载功德千秋。不由自主叹一声:“你啊,不入庙堂,实在可惜。”

  “我若在庙堂,早晚得为了那勾栏里的美娇娘下狱。”上官澜回道,脸上笑意虽说清淡,但说出来的话,是真不对味儿。

  一句话把玉凤澈方才生出来的万千感慨打得烟消云散,不自觉白了他一回,小声嘀咕:“难为你有自知之明。”

  见了徐宏坤,玉凤澈守礼给太子见了礼,上官澜却早在一旁自顾自坐下了。徐宏坤自然不忿上官澜不敬的态度,此时有求于他自然不好发作,只得将满腹愤懑给压了下去。给玉凤澈赐了座又给他二人添了茶,单刀直入道:“上官澜,你是否已得知北戎月氏联合之事?”

  上官澜挑眉,笑道:“方才知道了。”

  玉凤澈眸色深深,在上官澜和徐宏坤之间一番流转,隐隐明白了几分。

  徐宏坤听得这话,心中虽然存疑,但却无法考证。眸光阴沉扫了上官澜一眼,“那依盟主之见,此事可有解法?”

  “殿下是问在下可否有法子应对北戎骑兵?”上官澜噗嗤笑了一声,匪夷所思地看了徐宏坤一眼,“在下一介白衣,怎会有如此见识?朝中兵部人才济济,殿下不问他们,却来问在下,怕是不妥吧……”

  “上官澜!你这是在讽我朝无人么?”徐宏坤最是厌烦上官澜这般恃才傲物待价而沽的嘴脸,此时又在紧要关头,上官澜一番话拂他逆鳞,自然大怒。